第54章
第54章
烈日炎炎,连黄狗都懒得动弹,趴在树荫下伸着舌头喘着粗气,树上则蹲着一只大公鸡,五色的尾羽被叶间透出的光斑照的闪闪发亮。
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黄狗警惕地起身,压低前肢做出防备的姿态,喉咙里发出低吼,树上的鸡反应更为激烈,仰头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黄狗终于嗅到了随风而来的陌生味道,压抑的低吼变为示警的吠叫,村中的家犬纷纷响应,瞬间盖过了妇女纺布的咔哒声。
初夏时的一场大雨虽然淹了不少地方,但在人命得以保全的情况下,一切都来得及挽回,国中新制定的兜底政策也避免了他们沦为隐户,一切都在朝着好的地方发展。
但几年略为安定的日子并不足以抹消百姓在长久的乱世里磨练出来的警惕,才从地里除过草回来在屋中小憩的男人们立刻拎起今年方才换上的精钢农具出了门。
哪家不要命的流寇抢到他们高阳来了?
不知道地府的门往哪边开是吗?
对上村民泛着银光的农具,秦芳可谓异彩连连,他制止了随从斥责的动作,下马向为首的里正道歉:“老丈且慢,芳并非歹人。我姓秦名芳表字元懿,前来高阳是奉命族中长辈之命来探望姑母,我初次出门行事张杨惊扰了诸位,实在对不住。”
里正打量着秦芳一行,见他们的衣裳虽然颜色朴素却都是上好的丝绸,随身携带的兵器也只有马背上的短剑,心中便信了七分,又听他说自己姓秦,便问:“不知郎君姑母是?”
秦芳笑道:“正是高阳郡主,前些时日听闻姑母四处寻访医师,家中长辈放心不下,便遣我来看看。”
他指着自己身后的一个僚属,随口扯谎:“这位便是特意请来的医者。”
听到这里,周围的百姓终于放下心,甚至颇为善意地埋怨了一句:“郎君这骑着马四处跑的习惯当真与殿下……”
他话还没说完便意识到眼前这个不是能随意说笑地高阳郡主,当即闭上嘴,秦芳却追问:“姑母也常在乡里纵马?那不是日日都要将你们吵起来?”
察觉到秦芳话风不对,里正接过话头:“外边都是田地,殿下关心收成,隔得远远的便下马步行。”
一番话既驳斥了秦芳口中高阳郡主纵马扰民之说,又暗中指责秦芳不顾农田纵马奔驰,有干扰农事之嫌。
方才说话那人虽然脑子缺根筋,但好歹知道纵马不是什么好话,当即附和里正:“我们现在用的肥料还是殿下自己买来的,给我们都没收钱。”
秦芳被噎了一下。
里正瞪了那人一眼,朝聚集来的男子们摆手赶人:“留两个人去高阳报信,剩下的都回去吧,没听见孩子都被吓哭了吗?都回去哄孩子去。”
秦·吓哭孩子的源头·芳:“……”
没抓住高阳郡主的错处不说,还接连被人用言语讥刺,秦芳对高阳郡主在高阳的声望有了数,心中的警惕度却拉满,相较于晋王在治下“殿下很好,于百姓秋毫无犯”的名声,高阳百姓对高阳郡主这种发自内心的维护才是最可怕的。
因此被里正请到家中喝茶时,他一直在旁叫侧击的打听高阳的消息,比如他们的农具,那阳光下泛起的银光哪像是铁器?分明是钢!
里正当然知道那是好钢,否则里中百姓哪来的胆子拿着农具迎战匪徒,不就是因为他们农具上用的钢材比那些匪徒的还好。
“仆一介草民,哪知道国中大事,只是隐约听人说,殿下给我们发的农具是直接浇筑出来的,并未过多锤炼。”
这怎么可能?
冶铁事关军需,秦芳自然知道内情,浇筑意味着能将钢直接化为钢水,一般的铁往往千锤百炼才能得来一块钢,怎么会有人将钢烧化?
“里正莫要胡言,浇筑只是有个大致模样,后头还是得锻造的。”
屋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秦芳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胡服的少女将摘下遮阳的帷帽递给护卫,额头上沁着晶莹的汗珠,大踏步走进来,接过里正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言语爽朗。
“天使驾临,怎么既不摆仪仗?也不提前知会地方?”
秦琬开门见山:“莫非我高阳有什么不妥之处需要天使暗访?”
来者不善!
四个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秦芳环视屋内,里正早已识情知趣地退了出去,秦琬的护卫守在门口,身着青衣的侍女正给屋中几人添竹叶茶,与秦琬同来的,还有高阳国相姚绍。
秦芳朝姚绍点头:“姚使君,久仰大名。”
姚绍心中叫苦,面上却云淡风轻:“听闻秦御史这几年修身养性行事已经妥帖了许多,才会被王令君举荐,如今绍观君行事,方来高阳便闹得百姓鸡犬不宁,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秦芳被姚绍怼了竟也不生气,反而抚掌笑道:“姚使君亦是如此,何必说我?”
姚绍一时间竟然分不清秦芳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看秦芳的表情,应该是夸?
秦琬回忆着晋王给她传来的密信,彻底确认了对待她这个便宜侄儿的方式,秦芳这种有游侠之风的人,还是得以诚相待。
等姚绍与秦芳叙完旧,秦琬搁下茶盏,问秦芳:“天使来意我早已知悉,不知您欲下榻寒舍还是暂居驿馆?又预备从何处巡查?若是不识得路,我让人带您过去?”
“侄儿不敢叨扰姑母,驿馆即可。”秦芳借着亲戚关系稍稍向秦琬示弱,以暗示他并没有故意找事的心思,试图放松秦琬的戒心,“至于巡查,便请姑母派几个熟知高阳情况的人,带着我四处t走走即可。”
却不想秦琬听了更加不耐烦了,她边说边起身往外走:“我一向不怎么管国中琐事,既然如此天使无甚要事,直接同姚使君说即可。”
“对了。”秦琬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补充道:“不是十恶这样的大事,不要来打扰我。”
秦芳一头雾水,姚绍同他解释:“殿下早知朝廷有御史要来,连国中户籍与日常卷宗都重新梳理了一遍,为此甚至搁置了不少事务,如今您这样敷衍,殿下岂不是在做无用功,焉有不恼的道理?”
“别处巴不得把御史敷衍过去,郡主竟如此周到?”秦芳狐疑道。
“若非行事问心无愧,殿下岂会受陛下爱重,竟连诸位公主都比不得殿下自在。高阳之事无不可对人言者,元懿想看哪处,直说便是,何必同殿下兜圈子?”
姚绍拍拍秦芳手臂意味深长道:“陛下尚且不疑高阳郡主,元懿为何先入为主怀疑起她的的用心?岂不闻疏不间亲的道理?元懿重新出仕不容易,不当因此被陛下厌弃,便是高阳郡主真有二心,元懿也得留在朝中才能时时盯着她。”
皇帝都不急,你个太监急什么?何况你急来急去,人家两个才是正经亲戚,你一个旁支说了人家会信吗?别到时候再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有搭进去,还让朝中平白少了个替陛下盯着高阳郡主的眼睛。
姚绍正反话都说尽了,秦芳再听不懂他的暗示就是傻。
秦芳道:“芳还以为景宗在高阳与郡主相处颇为融洽。”
“绍与郡主同为元从功臣,自然相处融洽,此亦为上意。”姚绍说着向西边拱了拱手以示尊敬。
言下之意便是,他和高阳郡主都是替建元帝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