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伤心往事谁都有
肖一苇心境依然萧瑟。一天大部分时间自己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偶尔出去走走，看到的人和事总让自己心烦。肖一苇也觉得自己心态有问题，看人看事太过消极，但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前积极地生活得到的也不过是伤心失望，就懒得逼自己振奋精神，规划未来了。肖一苇不想主动找人找事，但也不反感有人有事找自己，一切顺其自然，既然必须活着，总得应付一下，这样自己才有活着的空间和营养。
自从韩芸和肖一苇聊过她姑的事情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她姑的消息。肖一苇偶尔会想到那个手掌冰凉但安静温暖的女子，但也只是想到而已，一瞬间的事情。直到有一天肖一苇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突然看到那个女子。他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沉寂了若干年的生活会因为这个女子而做出一些改变。
那天天气不是很好。一直到清明都没下的雨，终于在谷雨那天下起来了，这一下，就下了三天，下下停停，忽大忽小。雨停的那天，依然看不见太阳。早上醒来，肖一苇拉开窗帘，往外一望，天地混沌，白雾茫茫，骂了声鬼天气，复又拉上窗帘，开灯，收拾了床铺，去食堂胡乱吃了点东西，回到办公室，点燃一支烟，抽着。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徐九子电话。接起，徐九子说老肖，快到院里来，给你看个稀罕景儿。肖一苇懒懒地出了办公室，懒懒地出了办公楼，懒懒地踱到花地边，看见徐九子一身雾气站着发呆。肖一苇走到徐九子身边，问徐九子哪里有稀罕景儿？徐九子往地下一指，说老肖，你见过这么多蜗牛？肖一苇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花地边的一片空地上，密密麻麻聚集了数十只蜗牛，蠕动着，像在开运动会。肖一苇有密集恐惧症，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对徐九子说这些蜗牛哪来的？徐九子说肯定是从花地里爬出来的，胆儿真大，跑到路面上，也不怕人踩。肖一苇说不会是什么天降异象吧？要地震？徐九子说这天气，蜗牛蚯蚓到处跑不稀罕，稀罕的是扎这么一大堆，我也是头一回见。肖一苇说这咋处理，一会儿人多了，一脚下去，死一大片。徐九子说你再看会儿，看够了，我把他们铲回里面去。肖一苇把手机递给徐九子，让他拍几张照片。徐九子拍了，把手机还给肖一苇，开始用铲子把蜗牛往花地里面铲。肖一苇说你慢慢铲，我见不得这么多蜗牛聚一块儿。说完拔腿就往办公楼里跑。徐九子在身后大笑着说老肖，你还怕这个呀？
肖一苇惊魂未定，只想回办公室喝口水压压惊。门一推开，又吓个半死，只见韩芸和她姑齐刷刷站在当地。韩芸看着肖一苇说：肖老师，干嘛这样看着我们，不认识？肖一苇定了定神，走进屋里，把门关上，说：没想到屋里有人。韩芸说：姑，肖老师这是不欢迎咱俩，咱还是走吧。肖一苇连忙让座，说：韩芸不要捣乱，刚才我是被一大堆蜗牛吓着了，我有密集恐惧症。韩芸说：一大堆蜗牛？在哪里？肖一苇说：就在院里花地边儿。我让徐九子拍了照片，发给你看看。肖一苇坐下，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给韩芸发图片。韩芸看了就给她姑发，两个人都惊讶地叫出声来，说真是罕见。肖一苇说你们看吧，我得删了，见不得这东西。
韩芸和女子议论了一阵，见肖一苇忙着给他俩沏茶，就说肖老师，别忙乎了，今天我姑找你有事。肖一苇把两纸杯茶水放到韩芸和女子面前的茶几上，说先喝口茶，有事慢慢说。女子从放在身边的包里取出一摞纸来，起身款款走到肖一苇面前，把那摞纸递给肖一苇，说：肖老师，请多指教。肖一苇半起身接过来一看，纸已经装订好了，封皮上写着：感觉到爱的今晚。坐下来翻看了两页，是打印稿。女子坐下后，开始慢慢品茶。韩芸说：肖老师，我姑写的小说，你仔细看看，指导指导。肖一苇忙说：不敢不敢，一定细细拜读。女子说肖老师，我能加您微信吗？肖一苇说荣幸之至。遂让韩芸拿了自己手机让女子加了。韩芸把手机还给肖一苇，又从自己斜挎在身上的包里取出一条烟，一罐咖啡给肖一苇放在桌上。肖一苇忙不迭推让，说你的东西我不敢收。韩芸就笑，说美得你，这是我姑的一点心意。肖一苇说那就更不敢收了，上次的人情我还欠着呢。女子莞尔一笑，放下纸杯，说肖老师不要见外，否则，我就不好意思请教肖老师了。肖一苇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又坐了一会儿，韩云和女子告辞。肖一苇问女子是不是回市里？女子说我回市里还有些业务要处理，改天请肖老师吃饭。肖一苇说那我送你吧。女子说不麻烦肖老师了，我开车来的。韩芸也说：肖老师，就你那破车，我姑才不坐第二回。女子轻拍了一下韩芸的肩膀，说芸儿，别胡说。韩芸就乐，说肖老师不恼我。肖一苇也说：不恼，不敢恼。
女子和韩芸去后，肖一苇打开手机看微信，女子的微信名叫怀冰握玉。女子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肖老师，我叫韩雪，叫我小韩或小雪吧，经常联系。肖一苇突然想起那天握手时女子冰凉的手掌，再看看微信名和名字，禁不住摇了摇头。肖一苇发了条消息：小韩，雨天路滑，开车小心，回去后报个平安。韩雪很快回道：谢谢肖老师关心，肖老师多注意身体。
刘燕有些日子没来看徐九子，打过几回电话，让徐九子有空到店里坐。徐九子那次和老三喝酒，看到刘燕一家日子过得红火，感觉很是欣慰。刘燕自小和自己在村里一起玩大，一起上小学，一起上初中，一起在村办水泥厂上班，伴来伴去，一次在村玉米地里亲热，要不是被人惊了，差点私定终身。之后徐九子他爹托一个外地亲戚给徐九子在当地找了份工作，徐九子本不想去，但有机会当工人解决户口，刘燕倒支持他去。走得那天，两人依依不舍，立下山盟海誓。谁料一年之后，身为家中独女的刘燕给在外打拼的徐九子写了封信，说爹妈催自己结婚，问徐九子愿不愿意倒插门。徐九子为这事儿专门回家一趟，和他爹妈一商量，他爹妈不同意，徐九子又让刘燕做她爹妈的工作，刘燕爹妈铁了心要招个上门女婿。徐九子见做不通双方家长的工作，就让刘燕和自己私奔，刘燕不忍心丢下爹妈，没答应。徐九子和刘燕继续做各自爹妈的工作，结果先是徐九子父亲喝了农药差点丧命，接着刘燕母亲一头扎进水瓮以死相逼。徐九子负气一走了之，不久刘燕经人介绍，招了一个外地人当上门女婿，一对儿鸳鸯就这样被生生拆散。徐九子为这事儿大病一场，病好后临时工变成正式工，解决了户口，亲戚牵线，就在当地找了个女子，成了家。因为有这段伤心事，成家之后，徐九子就回过两次老家，一次是他爹病亡，一次是他妈寿终。老婆死后，徐九子又生了一场大病，病后思乡之情日益浓烈，叶落归根之念再难压抑。回乡之日，先到父母坟头祭扫，再到老院见了大哥大嫂，在爹妈给自己留下的三间屋内睡了几晚，便去了单位，重操旧业。
刘燕回村办事，听说徐九子独自一人回来，便去单位找徐九子。徐九子乍见刘燕，恍如隔世，细细算来，两人倒有三十余年没有见面。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年轻时的那点事情原本已是陈年旧事，不见面时，各忙各的，甚少想起。谁知一见面，关闭了三十余年的感情闸门竟又打开，两双曾经牵过无数次的手又紧紧握在一起。刘燕见徐九子虽然精神尚可，但身形消瘦，面相苍老，看着倒像是六十多岁的人，禁不住落下泪来，对徐九子说哥，是我对不起你。徐九子连连摇头，握着刘燕的手不忍松开，说妹子，你过得好，哥就放心了。
此后，刘燕隔三差五给徐九子送饭，徐九子劝刘燕不用太费心，说自己在单位食堂吃得挺好。刘燕就让徐九子到自己家里去吃，徐九子说单位活儿虽然不多，但门房里不能没人。刘燕问徐九子是不是担心自己那口子有意见，徐九子说还是避讳点好，省得给你添麻烦。刘燕说哥，这个你不用担心，老三别看人长得粗笨，但性子软，人老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我就说你是我表哥，是亲戚，他不会有意见的。徐九子说燕儿，他对你好就行，我不去也放心，他要欺负你，你告哥，哥去找他理论。刘燕就笑，说哥，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欺负我。徐九子说最好最好，这样哥就放心了，抽空哥去吃饭。
刘燕常来，徐九子劝刘燕少来，刘燕长时间不来，虽然有电话联系着，但徐九子还是不放心。徐九子决定去店里看看刘燕。又是一个双休日，徐九子吃过早饭，问肖一苇能不能替自己在门房看一会儿？肖一苇说你要有事你就去办，上午有场球赛，我正好在那里看球。徐九子谢了，回去换了身行头，去看刘燕。
刘燕正在店里和一个送货的小伙子结账，小伙子拿着一把钞票刚走出去，徐九子就推门进来。刘燕看见徐九子，说哥，你怎么来啦？快，进里屋坐。徐九子跟着刘燕进了里屋，问刘燕老三哪去了？刘燕说昨天让黑子叫去干活，走三天，挣点外快。刘燕见徐九子手里提着一大袋水果，接过来放在桌上，说哥，你又破费。徐九子说中午想在你这里吃顿饭，总不能空手来吧？刘燕一把把徐九子摁在椅子上，笑着说哥，你跟我见外？徐九子说你有心，我也有心哩。刘燕把自己平常喝的红茶用自己平常用的杯子给徐九子冲了茶水，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罐子来，打开，用一个精致的小勺子取了满满两勺枸杞，放进茶杯里，把茶水端到徐九子面前，徐九子接了，看着茶水发呆。刘燕说哥，你喝呀，别光看。徐九子放下茶杯，竟落下泪来。一边用手擦，一边说妹子，让你见笑了。刘燕走到徐九子身边，把手放在徐九子背上，说哥，我知道你过得不容易，全怪我，现在好了，你回来，我就能照顾你了。徐九子让刘燕坐到对面，说燕儿，你嫂子活着时对我很好，今天见你这样，我就想起她来了。刘燕说可惜没见过嫂子，她长什么样儿？徐九子从怀里掏出钱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刘燕，说你看，这是她年轻时的样子。刘燕接过照片，说哥，怎么和我有点像？我倒不好意思夸她长得漂亮了。徐九子叹了一口气，说性子不像你。少言寡语，心里做事，爱生闷气。过了三十年，没有吵过架，不是不想吵，是和她根本吵不起来。给我生了两个女儿，看见爹妈、男人、孩子都亲，就是看见自己不亲，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干起活来不要命。自己不珍惜自己，我又是个不会照顾人的，早早就让阎王爷叫去了。刘燕端详着照片上的女人，说哥，你也不要太伤心，各人的岁数各人的命。嫂子是个好人，可惜没有缘分和她处一处。徐九子说你这话说对了，要是能有你这样一个人经常给她开导开导就好了。uU看书
两人正说着，外面有人喊：刘燕，不做买卖了？取货。刘燕赶忙出去接应，说：就等你取货哩。今天有事，你把货取走，暂停营业。徐九子在里屋听到，百感交集，既欣慰又忐忑，一时不知该留下来吃饭还是走人。正犹豫间，听见外面轰隆隆一阵响，赶忙起身去看，只见刘燕正在拉卷闸。徐九子说燕儿，你这是干什么？刘燕说哥今天来了，咱们好好说说话，吃顿饭，暂停营业，省得有人打扰。刘燕放下卷闸，返回里屋，和徐九子重又坐下，让徐九子喝茶，自己拿出水果刀削苹果，先给徐九子削了一个，又给自己削了一个，两人边吃边聊。聊了一个多钟头，刘燕开始准备午饭。约莫四十多分钟，午饭做好。米饭外加四个菜一盆汤：一盘凉拌菠菜豆腐皮豆芽，一盘头肉水菜，一盘鱼香肉丝，一盘宫保鸡丁，一盆紫菜蛋花汤。饭菜上桌，刘燕取出一瓶酒来，在徐九子面前晃晃，笑着说：哥，这可是国酒，只给你一个人喝。徐九子说留着让老三喝吧。刘燕说他呀，是个酒桶，喝这酒，哪供得起？我不惯他。就这一瓶，留着你慢慢喝。说完，取了一个玻璃酒盅，倒满酒，放到徐九子面前。酒香四溢中，徐九子对刘燕说燕儿，你也喝一盅吧。刘燕说行，见到哥开心，我陪哥喝一盅。刘燕又取了一个酒盅，满上。徐九子端起酒来，说燕儿，这么多年没见，感谢你还能这样待哥。刘燕也端起酒来，说哥，这么多年过来，唯一忘不了的就是当年和哥在一起的日子。这辈子和哥有缘无分，下辈子哥去哪我都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