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廖凯煊相亲记

元旦一过，农历年终将至，单位办公室的工作陡然多了起来，肖一苇和韩芸忙着准备年终总结大会的工作报告和各种报表、考核材料，忙完已是腊月二十左右，韩芸让肖一苇去找韩雪商议结婚的事，肖一苇说我和你姑商量好了，先去市民政局领证，酒席等过了春节再张罗。韩芸说其实我姑并不在意这些形式，如果能让我姑充分信任你对她的感情，证都不用领。肖一苇说你说句公道话，我对你姑的感情值不值得她充分信任？韩芸故做沉思状，说我看未必。肖一苇看着韩芸，内心一时五味杂陈，心虚地问了一句难道连你也不信任我？韩芸看肖一苇一副委屈的样子，笑了。说肖老师，看把你吓得，我信任你，那天在我家你对天发誓我就信了，我姑事后跟我说你发誓让她很感动，说她找对了人，说你值得托付余生，还问我是不是也喜欢像肖老师你这样的男人。肖一苇知道这是韩雪在试探韩芸，看来老季的那番话还是深深地刺痛了韩雪，让她对自己放心不下，自己虽然发了毒誓，但不足以驱散韩雪内心的疑云，她那样问韩芸，就是想进一步确认自己和韩芸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老季误会。肖一苇想到此处，有心问韩芸怎样回答韩雪那一问，但又不知该怎样问，只好说韩芸，你和胡晓飞进展的怎么样了？韩芸沉思片刻，说还那样，他和你可是两类人，不过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肖一苇听韩芸这样说，不禁心乱如麻，脱口而出问了一句那你喜欢哪种类型的？韩芸抿了抿嘴，脸上露出调皮的神色，说我喜欢的人要有肖老师的才气、胡晓飞的生气和廖凯煊的帅气，最好还有亿万富翁的财气和底气。肖一苇酸酸地回了一句你这哪里是找对象，分明是在找气受嘛。

那晚肖一苇的发誓让韩雪始料未及，自从经历了和佟雨生感情的大起大落，韩雪的心就变成最敏感的雷达，面对即将开始的第二次婚姻，韩雪不由自主地慎之又慎。虽然和肖一苇已经有了鱼水之欢，但肉体的和谐交融并不能保证心灵的完全契合，和对第一次婚姻的要求一样，韩雪容不下配偶对自己的感情有一丝一毫的杂念。和肖一苇相处以来，韩雪的雷达数次接收到让自己伤心和怀疑的情感信号，每逢收到这样的信号她就会失眠，就会彻夜反复分析这些信号，但这些引起她负面情绪的信号仿佛搭建起一个信息迷宫，无论她怎样费尽心思分析，都得不出肯定的结论。元旦在卧虎岭上，老季那句看似说者无心，但的确听者有意的话让韩雪又一次感到伤心和怀疑，更让韩雪感到难过的是，这次的信号源竟然牵扯到韩芸。以往自己执着地想要清楚的是肖一苇到底爱不爱自己，而这次她开始考虑两个问题：肖一苇爱不爱自己和肖一苇爱的是谁。韩雪不敢往那个最坏的方向去想，但她还是生出了那样的念头。是啊，如果肖一苇不爱自己，那他就有可能爱上任何人，包括男人和女人，当然也包括韩芸。韩雪心中对爱情和婚姻绝望的部分告诉自己没必要纠缠于这些可怕的猜测，但对爱情和婚姻重新燃起渴望的部分却又发疯似地想要弄个清楚。肖一苇会在在韩建国和韩芸面前发那样的誓至少说明自己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但韩雪只能允许肖一苇心中只有属于她的这一席之地，换句话说，肖一苇只能爱自己一个人，不能同时还爱着别的人。肖一苇爱自己的问题解决了，但他是不是只爱自己的问题却又冒了出来，韩雪依然心神不宁。她谨慎地小心翼翼地问韩芸喜不喜欢肖一苇那样的男人，韩芸干脆利落地对她说出不喜欢三个字时，她觉得自己如释重负。她又装着用玩笑的口吻问韩芸肖一苇在单位有没有绯闻？韩芸当时非常亲昵地搂着她说我的个姑啊，你就放心吧，肖老师认识你之前，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活死人，谁会理他？是你拯救了他，你是他二次生命的造物主，他不爱你那才奇怪呢。韩雪还想明确地问韩芸肖一苇是不是还爱着别的人，但她没有问，因为再那样追问的话，不要说韩芸就是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个疯子。然而不问她觉得自己也会疯，韩雪对自己说：那就直接问肖一苇，只要肖一苇亲口对自己说只爱这她韩雪一个人，哪怕是一句自己无法证实的假话，她也将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小年夜，韩雪和肖一苇在丽园小区的家中相聚。肖一苇交给韩雪一个u盘，对韩雪说你的那部小说改好了，二十多万字，当作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吧。韩雪接过u盘，瞬间泪流满面。这部小说是韩雪和佟雨生分手后在极度的悲痛和失落中日以继夜写出来的自传体小说，堪称泣血之作，但当时只写了不到十万字，而现在肖一苇交给她的却是一部二十多万字的作品，足足多了十多万字，如果没有爱的倾注，这可能吗？像除了我你还爱着谁那样愚蠢的问题还用再问吗？韩雪把u盘放下，伸开双臂紧紧搂住肖一苇，疯狂地吻着自己的爱人，一边吻一边说苇哥，明天我们就去领证。

廖凯煊在南河镇接到母亲冯瑾电话，让他马上回家一趟，见个人。廖凯煊回到家中，见二老一脸喜气，笑盈盈地看着他，就问冯瑾：妈，见什么人？该不会是你们想我了吧？冯瑾让儿子坐到自己对面沙发上，说洪虹回来啦，今天晚上你俩见个面。上次冯瑾给廖凯煊看过洪虹的照片后，廖凯煊一直忙公司和项目的事，早把这事忘了，甚至没有记住洪虹这个名字。今天听母亲说洪虹回国了，这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但洪虹长啥样也忘了，就淡淡问了母亲一句：她来咱们家？廖堃见儿子情绪不高，说你这什么态度，能让你俩在家见面吗？这是你俩见面的地点和时间，收好了。廖堃说着，递给廖凯煊一张纸，上面写着：菲斯西餐厅520桌，晚八点整。打起精神来，洗个澡，换套西服，晚上七点出发，提前二十分钟去等着。廖堃用下命令的口气对廖凯煊说，有点儿绅士风度，洪虹在德国生活了三年，别让人家看漏了你。廖凯煊听了父亲最后一句话，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对父亲点点头，说好吧。冯瑾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小本本，递给廖凯煊，说洪虹可是妈千挑万选给你选的对象，人家那么好的条件，错过了你会后悔一辈子。这个本子上面有我斟酌出的几条注意事项，你看一看，见面的时候不要唐突了人家。廖凯煊突然感觉很疲惫，心说不就见个面吗？成不成还两说，搞得这么复杂有必要吗？想归想，廖凯煊还是习惯性地对母亲说妈，你放心，我一定仔细看。冯瑾和廖堃看着儿子，充满期许地对廖凯煊点着头。

菲斯西餐厅是全市最高档的西餐厅，英国连锁巨头菲斯餐饮集团独资经营，来这里消费的几乎都是所谓的成功人士。廖凯煊穿了一身姐姐廖慧琳给他从美国买的名牌西服套装，一头长发经过母亲冯瑾用发胶塑形后光得发亮（所谓苍蝇站上去都会打滑的那种光亮），配上一米八几的身高和健硕有致的身材，整个人看上去颇有几分商界精英的范儿。廖凯煊脸上洋溢着父亲廖堃示范了一万遍自己才学会的自信的微笑，于晚上七点四十分准时在520餐桌就坐。离整点约会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廖凯煊略带紧张地发现自己无事可干。平时响个不停的手机现在安安静静躺在餐桌上，像是另一个具体而微的廖凯煊，累极了躺在随便什么地方休息一下。他注意到餐厅此时此刻播放的背景音乐是那首著名的《斯卡布罗集市》，这让他一下子回到大学校园，回到他和韩芸那段曾经甜蜜的爱情。那是一个秋日的夜晚，夜空繁星点点，抬头望去，会让人由衷发出对宇宙极限之美的感叹。廖凯煊和韩芸在灯火朦胧的学校操场看台上相偎而坐，共望星空，尤其让廖凯煊感觉美妙的是，当时韩芸手机播放的就是这首古老的英国民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那首歌，只感觉一颗心被那优美而充满神秘气息的旋律深深吸引，他不由自主地闻了闻韩芸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悄声问韩芸用的是什么香水儿？韩芸调皮地看着他轻声哼唱道：parsley，sage，rosemaryandthyme。廖凯煊情难自禁，第一次吻了韩芸。那一晚，星空下，廖凯煊体味到了被幸福环绕和包围的感觉。可惜好景不长，毕业后廖凯煊到深圳工作，韩芸留在市里，时过境迁，忽忽七八年过去，两人非但没有牵手走进婚姻殿堂，反而以分手告终，曾经的一段人间良缘竟至惨淡收场。熟悉的旋律戛然而止，另一段陌生的旋律把廖凯煊带回到现实中来，他看了看时间，刚好八点整，抬头四处张望，却不见有人向这张餐桌走来。廖凯煊不禁狐疑起来，心想这个学界精英喝过洋墨水儿的洪虹会不会不来了。正自坐立不安之际，从餐厅门外进来一个女子，径直朝廖凯煊走来。这女子身高一米七上下，穿一领淡紫色风衣，走路时步态轻盈，步速极快，娴雅中自带几分凌厉之势。走近再看，女子戴一副金边眼镜，胖瘦适中，一张银盘似的圆脸，左右脸颊各嵌一个不明显的酒窝，人未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但沁人心脾的香水味儿扑面而来，廖凯煊由不得站起身来，面带微笑，看着这女子。女子走到廖凯煊对面，站定后轻启朱唇，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廖凯煊？廖凯煊略一愣神，赶忙回到是，你是洪虹？女子微微颔首。廖凯煊赶忙过去把椅子拉开，请洪虹落座。洪虹把包放在餐桌上，脱掉风衣，旁边有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侍者过来接了，拿去挂了。洪虹落座后，廖凯煊回到自己座位，不一会儿，刚才那个侍者端着一个茶盘走过来，上面放着一份精美的点餐单，让二人点餐。洪虹点过，把餐单递给廖凯煊，廖凯煊接过餐单也点了，交给侍者，侍者端着茶盘去了。洪虹突然开口对廖凯煊说其实今天我没时间来，手头有一篇论文要赶稿，可我父母非要逼着我来，说是跟你父母约好了，我不来于礼不周。咱们长话短说，今明两年，我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等会儿吃过饭，我就得回实验室盯着，在此先对你说声对不起。廖凯煊自以为是个忙人，现在听洪虹这么一说，顿时有种小巫见到大巫的感觉，涨红了脸说理解。说完理解二字再找不到话说。洪虹麻利地把餐巾放到胸前，刚放好，侍者就把二人点的餐端了上来，廖凯煊突然发现自己忘了点饮料，小心翼翼地问洪虹喝点儿什么，洪虹摇摇头，也不说话，低头把自己那份餐吃了，站起身来对廖凯煊说你慢慢吃，我该走了。侍者取过风衣来，洪虹穿好，冲廖凯煊摆摆手，走了。廖凯煊感觉自己在做梦，看着洪虹走出餐厅，低头再看眼前，自己点的餐还纹丝未动。廖凯煊笑了笑，哪里还有胃口吃饭，招手叫过侍者来买了单，起身逃离了现场。来到店外，一阵恍惚，感觉身边人身边事无一真实，想到父母出门前的千叮咛万嘱咐甚觉好笑。好大一阵后，廖凯煊被身后一声凄厉的汽车喇叭声惊醒，赶紧跑到人行道上，也不想回家，就一路漫无目的地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