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向千川(七)
月向千川(七)
北大营从未接到调令。
准确的说,是从未接到奔赴南境抗击大敷的调令。
从一开始,这便是谷宥与闻霄设好的局。
北大营拔营,在出城之后便与镇守东境的一支精兵偷梁换柱,由叶琳领兵奔赴南境战场。
宋衿想谷闻二人斗个你死我活,她坐收渔翁之利,谷宥亦是如此。
谷宥阔步走上前,对宋镇岳军朗声道:“凡随宋贼作乱之人,倘若放下兵刃,有心悔改,弃暗投明。我会宽恕你们的罪责。”
她本就不会真心将这支私军交给宋衿。
她一手养出的军队,她一清二楚。所谓的为利驱使,不过是为了坐实宋衿谋反的一出戏,是诱惑宋衿谋反的鱼饵。
人性经不起考验,她想给谁定罪,谁自然而然就会上钩。
北大营将宋镇岳军团团围住之时,宋衿意识到大势已去,自己终究少算一步。就算宋镇岳军与北大营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过更多的流血,改变不了结局。
更何况宋镇岳军只是被利驱使,他们真的会为宋衿抛头颅洒热血吗?
宋衿从他们脸上读到了答案。
不会的。
生死权衡下,他们放弃了宋衿。
宋衿脸上颜色变换,从恼怒的涨红变成大难临头的惨白,对谷宥怒目而视。此时此刻,她那素来冷静的面容终于破功,再也维持不了平日的骄矜自持,近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怒音。
“你……你玩我!”
谷宥无奈地勾了勾唇,“宋侯没安好心,我可一点没冤枉你啊。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宋衿彻底被冲昏了头脑,败军之际,干脆握着刀扑上前去。
一声锐啸之音划破空气,副官拉弓射箭,射中了宋衿的胳膊。
宋衿站不稳身子,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疼痛让她嘴唇惨白,额头豆大的汗珠密布。
闻霄握着刀,蹲伏在她身边。
亲手报仇,是谷宥承诺给她的。
她拾起地上的雕花匕首,那一刻母亲和姐姐死去的面容在她眼前浮现。她恨得身子都在抖,一点点将匕首抵在宋衿的心口。
宋衿攥着匕首,眼角血红,沙哑道:“闻霄,与虎谋皮不过自寻死路,这个道理你还是没学会吗?看看苍凛,我和苍凛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就算是自寻死路,我也要先拿你的血替我开路。”
“你这样对得起宋袖吗?我是看着你在玉津长大的,你杀了宋袖的姐姐,你和宋袖又该如何做朋友?”
闻霄凉飕飕地反问,“你杀了我的姐姐,你让宋袖如何与我做朋友?”
风凛冽的吹过闻霄的脸侧,她好像在风里闻到了玉津故土的味道。
是宋衿让她彻底变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她不明白宋衿为何一步步走到这一步,她想不明白,分明是一起长大的人,为何变成了披着人皮的禽兽。
血顺着宋衿的指缝流了出来,宋衿眼中闪烁的狡黠终究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放弃挣扎的空洞。
“闻霄,走到这一步,我不后悔。”
闻霄手上用力,刀刺破了宋衿的胸口。杀人的时候她是麻木的,只觉得这一刀带出的鲜血,能安抚逝去之人的冤屈。
宋衿闷哼一声,美艳清丽的脸拧作一团。血从她口中溢出,她感觉到自己要死了,可她拼尽全力,还是要把话说出口。
或许,这是她一生的结语吧。
宋衿狂妄地笑了,“我不后悔,弱肉强食,人本就要踩着他人向前。凭什么你们这些有天分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一切,我拼尽全力却两手空空?我恨!我恨!”
她用力锤了两下地,血已经将她沾污得狼狈不堪。
眼泪滚了下来,宋衿想到,她那背不完的书,做不完的题册,以及弟弟封官时满城风光,她被冷落在角落里的画面。
宋氏双璧?就是个笑话。
她一会笑一会哭,直到耳边传来闻霄冷冰冰的一声。
“你当真问心无愧吗?对辛升也是这样?”
宋衿哑然。
她问心有愧。
辛升是她这阴暗中踽踽独行的一生中,最正直坦荡之人。
六堂二史事务繁杂,可每次辛升回到家,见到她都是一幅欢喜的模样。为她学做吃食,为她寻觅的好看的小玩意,都只为逗她一笑。
她问心有愧,不敢应声。
宋衿觉得自己应当是要死了,她痛恨闻霄,临死前让她生出一丝悔意,让她死前还记得,是自己一手的谋划,将辛升送上的绝路。
她眼皮越来越沉,呜咽之声逐渐虚弱,最终那双手松开了。
宋衿辛苦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所有的血海深仇在宋衿结束的那一刻已经了结。闻霄深吸一口气,轻轻合上了宋衿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