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第八十回
燕栖迟已经完全失去意识。
她定定看着他,看着这个废她武功,断她心腹,夺她权位,毁她清白的人。
方才那一句会亲手杀了他,并非是诳语,她是真的起了杀心。
可是,此刻,她握着匕首,看着他如孩子一般的睡颜,额头上那一道长长的印记,是当年为了救她而留下的伤,虽然经过时间的洗礼而变得浅淡,可是毕竟,它仍存在。
她还记得当时她曾想要用药除去这道伤疤的,他却不肯,小小年纪,只嫌恶道,我又不是女人,不在乎这些,有几道伤疤还可以省些麻烦。
她一直知道,因着他过分俊美的长相,流言蜚语有之,不怀好意者亦有之。
听他以平平无常的口吻如是说了,她不免有些难过,他见了,便笑道,况且留着这道疤,也好让你一辈子都记得欠我一条命,再好不过。
一语成谶。
她的确记得。
除了这道疤,还有很多。
记得他费尽心思讨她欢喜的礼物,记得他为免她受责罚自己一身担当的坚持,记得他们一起面对刀光剑影出生入死共同进退,记得在她思念母亲和姑姑的那一个个夜里,他的沉默陪伴。
她闭了闭眼,这一刀,终是无法狠心刺下。
可是,若是就这么离开,他醒来后,她又如何还有逃开的希望?若是就这么放过,这段时间自己的种种隐忍承受,又算什么?
她并没有考虑太久,事实上,她也并没有太多时间。
担心药效不够,她将留着备做万一的麻沸丸分了些强行喂入他口中,再去那两个哑婢起居的地方。
也曾想过万一那两个哑婢不曾吃下疙瘩汤该怎么办,也有推演过无数种可能和解决的方法,幸而这一次,老天总算对她眷顾,推门进入,便见那二人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她将麻沸丸喂入二人口中,再点了她们的穴道,由于自己内力尽失,点穴力道其实不够,难说能有多少效果。
可是如今,她也只能如此了。
处置好那两个哑婢,她又重新回到燕栖迟所在的房间。
他仍然陷落在漫长的沉睡当中。
她定定看他片刻,终不再迟疑,握紧匕首上前,深吸一口气,手法极快地挑断了他手脚的经脉。
她没有内力,废不了他的武功,而凭燕栖迟的修为,这点麻沸散和画船听雨,很难说可以困住他多久。
一旦他清醒,她失去内力的点穴手法根本不可能再限制得住他,若不能想法子拖住他,那如今武功尽失的自己,断无可能逃出。
她想得很清楚,既狠不下心来取他性命,那便再无其他更好的选择。挑断了他手脚的经脉,绿虞不在,超过十二个时辰不得接续,他这一身武功也就废了。
便是将来养好了,也仅能做个行动如常的普通人,再不要奢望习武仗剑快意江湖。
如他对她所做的一样。
自此,恩怨两清。
她没有再多看他一眼,略作乔装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天光依旧明亮,晴空万里无云。
她面对郁郁密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举步入阵。
一入阵中,风气森森,完全不见片刻之前的丽日祥和之态,但觉一片凉飒。
苏念池曾不止一次对着这片密林默默出神,推算过自己有朝一日入阵,每一步,究竟应该怎样去走。
她与燕栖迟师出同门,他的布阵手法,她多少能猜出一二,可真正入到阵中,还是不由得一惊,他对五行八卦三奇六仪的运用之妙,已远超她的想象。随手一排,都是神来之笔。
幸而这个阵法原本也只是为了困住外人而设的,并不是针对她,所以,虽然杀机重重凶险万分,却并不复杂。
一路有惊无险,终于还是顺利破阵而出。
身后密林,重又归于平静。一眼望去,平远深邃,似是一望无际,又再寻常不过。
密林之后,她原本住的那个小屋,根本连一丝踪迹都再寻不到,就好似这段时日,只是荒诞不经的一场梦。
如果果然如是,该有多好。
毕竟是失了武功的人,能顺利出阵,不过是靠着对阵法的精通以及对布阵之人的了解,实属幸运,却也消耗了她大量的精神和气力。
然而她却并不敢停留太久,担心时间一长,又会有变故生出。
略作休整,便欲动身离开这里。
这时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正遥遥看着她,不知站了多久。
苏念池此时不欲生事,当即只当那男孩不存在,自他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却不想,那男孩出声叫住了她,“小姐从林中出来,请问走完这片林子需得多少时辰?前方是否有可供投宿之处?”
苏念池看了一眼那男孩,年轻而漂亮,脸上却不带风霜之色,身上亦无行李包袱,绝不像是远行至此之人,可是,他却问她,前方是否有可供投宿之处。
她的心底生出警惕,却听那男孩又开口道:“家姐和母亲闹别扭离家出走,我一路追,却在前面不远处失了她的下落,也不知她会否进这片树林。”
她略怪自己的多疑,道:“这片林子很大,你姐姐不会走这条道,你换个方向寻她吧。”
说完,便要离开。
男孩却看着她,慢慢开口道:“我刚才看小姐从林中出来之时,神情紧绷,气喘吁吁,倒似是逃出来的,这林子里究竟有什么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