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妾身知道了
努力想从他冰冷沉寂的眼眸深处,找到一丝一毫的松动和怜悯:“圣上……圣上看见你也一同前去,看见你如此重视此事,代表国公府一同请罪,或许……或许会觉得我们诚心悔过,会觉得你大义灭亲……一定会……一定会从轻处罚妾身的!桓郎,求求你了,就陪妾身这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看在……看在这么多年夫妻的份上……”
这是她最后的试探。卑微地、绝望地试探他们之间是否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所谓的情分,试探他是否真的对她狠心绝情到如此地步。
然而,回应她的,是宋桓垂下的、没有丝毫波澜的眼眸。那目光落在她涕泪交加、写满祈求的脸上,如同看着一个彻头彻尾的、不懂事且愚蠢透顶的麻烦。
“你到底明不明白!”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极度不耐和彻底失去耐心的冰冷尖锐,瞬间击碎了她所有可怜的幻想,“只有你自己去!才能证明你做的事,和宋国公府无关!才能证明我宋桓对此事毫不知情,是完全被你蒙蔽欺骗!”
他的话语变得赤裸而残酷,撕下了最后一点温情的伪装,露出了里面冰冷的算计和威胁:“只有你!王清欢!跟你背后的王家,跟我们的宋国公府彻底撇清了关系!划清界限!才能保护我!保护琼瑶和琼琳!才能让这个家继续存在下去!你懂不懂?!”
这不是商量,不是建议,而是最后通牒,是赤裸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最直白的威胁!
王清欢抓着他袍角的那一点点手指,猛地一颤,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干,无力地滑落下来,跌在冰冷的青砖上。
她懂了。
她终于彻底地、绝望地懂了。
他不是在为她找生路,他是在为宋国公府找生路。而她的所谓“生路”,不过是这条生路上一个必须被彻底清除的障碍,一个可以随时牺牲、用来平息圣怒的祭品。他甚至不愿意为她冒一丁点的风险,不愿意为她沾染一丝可能的污名。他不仅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她,还要用最决绝、最无情的方式,逼着她自己亲手斩断与家族的一切联系,以确保宋国公府的绝对安全,确保他宋桓和……和他们的女儿。
或许此刻在他心中,女儿的重要性也仅限于她们是宋家的血脉的未来。
而那句“保护琼瑶和琼琳”,更是最精准、最恶毒的威胁。如果她不这样做,不彻底撇清关系,那么,她生下的两个女儿,即使侥幸留在宋国公府,也绝不会有好日子过。她们会有一个被定为罪妇的母亲,会失去父亲最后的怜惜(或许他已经将她们视为了她这个罪妇带来的污点),她们的前程、婚姻,乃至生死,都将捏在他的手里。
原来……几十年的夫妻情分,几十年的耳鬓厮磨,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冰冷的笑话。比纸还薄,比这冬夜的青砖还要冷。
所有的挣扎、不甘、怨恨、祈求,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灰烬。
她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不再看那个男人,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她彻底碎裂。声音轻得如同鬼魅的叹息,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和死寂,在这空旷冰冷、弥漫着绝望气息的书房里幽幽响起,仿佛不是出自她之口:
“妾身……知道了……”
这声轻若蚊蚋的应答,耗尽了王清欢最后一丝生气。她不再哭泣,不再颤抖,只是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像一尊瞬间失了魂、褪了色的泥塑。方才那点可怜的、试探性的希冀,如同被狂风彻底吹熄的残烛,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只余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
宋桓看着她这副彻底认命、心如死灰的模样,心中并无半分轻松,反而像压上了一块更沉的巨石,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但他不能心软,一丝一毫都不能。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她那狼藉而绝望的脸,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动摇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冰冷坚硬的决心。
他沉默地站起身,动作略显僵硬地走到书案边,拿起一个空着的、略显陈旧的木匣。然后,他蹲下身——并非搀扶,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处理秽物般的避忌——开始将地上那些散落的、决定了她命运的纸张,一张一张,仔细地、面无表情地捡起来,叠放整齐,再放入木匣之中。
他的指尖偶尔触碰到那些冰冷的纸张,上面记录着她的罪恶,也记录着他的眼瞎和失败,让他从指尖一路凉到心里。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王清欢一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书房里只剩下纸张摩擦的窸窣声,和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终于,所有证据都被收拢入匣。他合上盖子,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盖棺定论。
他拿着木匣,走到王清欢面前,却没有弯腰,只是垂眸看着她低垂的、毫无生气的头顶,将木匣递了过去,声音低沉而淡漠,不带任何情绪:
“拿好。明日……我会让人提前打点一下宫门守卫,让你……能顺利敲响登闻鼓。”
这或许是他此刻,唯一还能为她做的、也是最后一点冰冷的“仁慈”——让她不至于连鼓槌都摸不到,就被当做疯妇驱赶或扣押。
王清欢没有抬头,也没有伸手去接。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不住颤抖的、冰凉的手。宋桓将木匣放在她摊开的掌心。那木匣不重,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她的手臂猛地向下一沉,几乎无法承受。
她另一只手也下意识地抬起,机械般地抱住了那个木匣,仿佛抱住自己冰冷的墓碑。
宋桓看着她的手紧紧抱住那木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终究还是硬着心肠,转过了身,不再看她。
“今晚……你就待在祠堂偏殿反省吧。我会让人守着。”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依旧冰冷,没有半分转圜余地。这既是禁足,也是防止她做出什么不可控之举,更是彻底割席的姿态。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着沉重的步伐,径直走向书房门口,打开门,对外面候着的、噤若寒蝉的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沉重的书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内外。
王清欢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瘫坐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抱着那个冰冷的木匣。窗外,最后一点天光也彻底湮灭,浓重的黑暗彻底吞噬了她,也吞噬了所有虚假的温情和最后一点可怜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