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她还能有一条活路
王清欢眼睁睁看着宋桓转过头,刻意避开了她最后那凝聚了所有绝望、哀恸与一丝卑微乞求的目光。他那侧脸上紧绷的线条,微微颤抖的眼睫,以及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无一不在赤裸裸地昭示着他的心虚、无奈,以及那份已然做出的、冰冷彻骨的决绝。刹那间,她只觉得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并非从外界袭来,而是从心脏最深处迸发,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冻结了她血液里最后一点残存的、不切实际的温暖幻想。原来,十数年的夫妻情分,那些共同熬过的贫贱岁月,共享过的富贵荣华,生儿育女时相伴的艰辛与喜悦,在绝对的权势压迫与新人的枕边风面前,竟是如此脆弱不堪,轻飘飘地就被他这个曾经最亲密的枕边人,亲手碾碎,弃如敝履。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掏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与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空洞。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某种支撑了她半生的东西,发出了清脆而绝望的碎裂声。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寒意与绝望如同滔天巨浪,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卷入黑暗深渊之际,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生物面对天敌般的本能恐惧,落在了主位上那个身着绛紫金蟒袍、俊美无俦却如同盘踞的毒蛇般令人胆寒的身影上——九千岁赫连璟。他正闲适地靠坐在太师椅上,一只骨节分明、养尊处优的手轻轻摩挲着拇指上那枚价值连城的翡翠扳指,狭长的凤目微垂,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洞悉世间一切丑恶却又毫不在意的淡漠笑意。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视众生为蝼蚁、可随意生杀予夺的绝对威严。
一股更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王清欢,如同万丈冰渊中伸出的鬼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几乎要失控崩溃的情绪猛地一窒,连哭泣都僵在了喉咙里。在这位真正的、执掌生杀的“阎王爷”面前哭闹?撒泼?申诉委屈?那无异于自寻死路,是最愚蠢不过的行为!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再多说一个辩白的字,再多流一滴不甘的眼泪,赫连璟甚至无需动怒,只需轻飘飘的一个眼神,一句看似随意的话,就能让她接下来的处境比发配庄子凄惨百倍!或许是悄无声息地“病故”在某个深夜,或许是卷入更不堪的罪名,累及家族……东厂的手段,她早有耳闻。
不!她不能!她绝对不能!
一个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如同烙印般刻入骨髓的念头,如同千斤巨石般轰然压上她的心头——她的瑶儿!她耗费无数心血精心培养、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嫡长女宋琼琚,将来是要嫁入东宫,做尊贵的太子侧妃的!那是她们母女,乃至整个王家未来最大的指望和荣耀,是她在这深宅大院里挣扎半生,最终极的目标和依靠!她这个做母亲的,已经因为一时糊涂,行差踏错,落得如此身败名裂的下场,绝不能再给女儿那锦绣般的前程拖后腿,成为女儿嫁入皇家路上的污点和绊脚石!如果她此刻不知死活,触怒了赫连璟,引得这位权势滔天、连太子都要礼让三分的阉宦对她们母女心生恶感,甚至只需在太子面前随口提上一句“其母不贤”,那瑶儿的太子侧妃之位恐怕就要岌岌可危,她们母女,乃至整个计划,就真的彻底完了,永无翻身之日!
相比之下,只是被剥夺诰命、发配到城外那清苦的庄子……虽然失去了尊荣、权力、自由和锦衣玉食,形同囚禁,余生可能都要与青灯古佛为伴,但至少,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只要瑶儿还能排除万难、顺利嫁入东宫,凭借她们母女之前那点或许早已被宋桓遗忘的情分,或许……或许等这阵风头过去,等宋桓对玲珑的新鲜劲过了,念在瑶儿将来可能带来的潜在利益和过往那点微末情分上,他还会心软,还会把她从庄子上接回来……哪怕只是回来做个无人问津的摆设,一个有名无实的“夫人”,也比彻底消失、甚至累及女儿前途要好上千百倍!
这微弱的、近乎自我麻痹的、建立在沙滩上的希望,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欲灭的残烛,却在此刻成了支撑王清欢保持最后一丝理智、克制和那点可怜体面的唯一力量。她必须忍!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必须忍下去!
所有的委屈、不甘、被背叛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绝望,都被她强行、艰难地、一点点重新压回心底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用尽全身力气封锁起来。她深深地、几乎是贪婪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打翻药汁的浓重苦涩气味,混合着尘土的腥味和她自己眼泪那咸涩的味道。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曾经明媚动人、后来充满精明算计、此刻只剩下一片灰败与死寂的眸子里,所有的激烈情绪都被强行涤荡一空,只余下一片近乎麻木的、认命的顺从。
她不再看那个让她心寒彻骨的丈夫,也不再试图做任何徒劳的哀求。她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支撑起虚软颤抖的身体,不再顾及膝盖处传来的尖锐疼痛和裙摆上沾染的污秽药渍,朝着主位上那两个轻易决定了她余生悲惨命运的男人——一个是她曾经倾尽所有爱恋的夫君,一个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阉宦——缓缓地、极其标准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近乎卑微的叩拜大礼。额头重重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传来清晰而刺骨的凉意,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她的声音,因为极力的压抑、长时间的哭泣和心死的沙哑,带着一种破碎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响起在死寂的院子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臣妇……王氏……谢千岁爷……不杀之恩……谢千岁爷……处置……公允……”
她没有谢宋桓,自始至终,只谢了赫连璟。这其中的疏离、怨怼与彻底的绝望,在场稍微聪明点的人,都能品咂出那令人心寒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