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他早就不在(2)
幽魂是被那几名婢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给唤醒,当她意识醒来,一张眼发现魂魄出现在定静院书房里</p>
思绪一时浑沌,是过了一小会儿才骤然记起,她应该在那个关黑无明的陵墓中才是,未料魂魄飘荡竟不自觉间自个儿荡回毅王府了?</p>
而眼前这四、五个婢子皆是生面孔,她不曾在王府里见过,崔总管怎能任她们如此大胆无礼闯进爷的书房,还胡乱地挪移摆设?</p>
“放下!不许你们动爷的东西!”</p>
“那是爷的,你们想搬哪儿去?快放下!”</p>
幽魂边喊得气极败坏,边扑过去,自然是什么也没扑着,却听她们又说起话来——</p>
“咱们家的爷在南边打了大胜仗,听说连东南一带的河寇都给扫荡干净,皇上封爷为大将军,还赐下这座大宅子,咱们努力打扫干净,就等着爷风风光光回帝京”年岁最长的大丫鬟挥着鸡毛挥子东挥挥、西撑挥,笑得一脸春风得意</p>
“香吟姊姊,我听我阿娘说,这大宅子已经整整十三年没住过人,可皇上一直命人管着,时不时修缮保养,足见皇上很看重这座宅第呢”十四、五岁模样的丫鬟蹲在桶子边绞湿巾子,眉眸间也是满满笑意</p>
另一名小丫鬟边擦拭桌椅边道:“我听老管事秋伯说过,说这座宅第原是毅王府,皇上当年很喜欢毅王这位皇堂叔,但毅王一生未婚,走的时候好像不到四十,也没留下子嗣,所以宅子就一直空着,皇上这会儿肯把它赏赐下来,咱们爷定然是深得圣心呢”语气中尽显欢喜</p>
“十三年……十三年……”</p>
幽魂愣在原地口中喃喃,努力转动思绪——</p>
眼前这些婢子的爷圣眷正浓,打了大胜仗正要返京,而她家的爷……原来已故去十三个年头了吗?</p>
爷走的那一年,司礼官在丧礼上吟念祭文,那时写在祭文末的年号是定荣十八年,她记得自己是死在定荣十五年,所以她在爷的身边飘荡了约莫三年光阴,爷长她十二岁,她死时二十三,爷三十五,而爷则死在三十八岁那一年,确实连四十都不到……</p>
她想起他总是宵衣阡食还少眠少食,为皇上和朝廷当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连死都不是善终的死法,十三年了……十三年后的他早化成一具白骨,她依旧没能等到他内心一直隐隐期盼,天真想着,说不定她能见上爷一面,在他死后,能否见到他的魂……</p>
她还要飘荡多久?她还能等到他吗?</p>
又或者,爷早就投胎转世,她始终是要孤伶伶的一个?</p>
此时——</p>
“咦?怎么有只木盒在这儿?上头一层灰呢”</p>
某个小丫鬟一嚷,从临窗的半月桌底下捧出东西,直接放到半月桌上</p>
香吟微皱眉头,啧啧两声“半月桌铺着长桌幔,把桌底下给掩实,这些年负责打扫这座宅第的人也实在太不用心,都没想撩开桌幔扫扫桌底下,才会积了这么多灰尘,咱们可不能那样”</p>
小丫鬟们一同应声,有人已绞来湿巾子将木盒上头的灰尘擦了去</p>
“香吟姊姊,瞧,这盒子好漂亮,是黄花梨木的木料,可贵了”</p>
“上头这是……喜鹊吧?喜鹊和梅花呢,雕得真好看”</p>
几个姑娘家围了过去,幽魂也迅速荡过去,见到那“喜上眉梢”的木盒,她浑身颤抖,感觉眸眶已热</p>
“香吟姊姊,这里边莫不是装了什么金银珠宝?咱们打开瞧瞧吧?”</p>
“好,我来”香吟两眼发亮,撩撩双袖,在小丫鬟们屏气注视中“啪”一声扳开铜制搭扣,开启木盒盖子</p>
……就这样被打开了幽魂始料未及</p>
她曾盼过又盼,想过又想,在好奇至极之后物极必反,最终变得无感,木盒里到底藏着什么,她已不在乎,却在十三年后的今时今日,毫无相干的人轻易在她面前开启</p>
“什么玩意儿嘛——”大小丫鬟们嗤之以鼻,大失所望</p>
“唔……乱七八糟的,还有双绣花小鞋,不过这玉兔耳蹲倒颇可爱,兔子眼睛还是红色的,做工算不错……咦?怎么只有一个,要成双才是啊,一个怎么戴?这是哪里捡来的吧?”叹气</p>
没有金银珠宝也无翡翠玛瑙,大小丫鬟们不管了,把木盒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全数倒在半月桌上,只收起那个黄花梨木盒,几个丫鬟在香吟的催促下重拾手边的活儿,继续清扫书房</p>
半月桌上那些遭嫌弃的东西,幽魂却是看痴</p>
十三年前发生在书房里的那一场行刺,木盒当时确实被护住,但应是在混乱间被扫进半月桌底下了,加上有垂地的桌幔掩着,才能保留到如今</p>
从木盒中倒出的东西并不多,却件件震撼她的心弦</p>
一根乌竹狼毫的小楷毛笔</p>
一双紫底铃蔺纹的绣花鞋</p>
一只玉兔嵌红珠耳珰</p>
一方绣着青青老松的巾子</p>
一个羊皮镶铜扣的护指套</p>
全是陈年旧物</p>
全是……她的旧物</p>
有她自个儿买的,也有她家的爷给她买的</p>
那根乌竹狼毫笔是她初入毅王府所用之物,爷赏给她的,说是要她好好跟着读书练字,也得随着账房老管事学看账、算账</p>
“本王懒得管那些,往后账房管事来汇报,你给管着”</p>
入王府是为报恩,爷都这么要求了,她那时当真拼得很,万幸自个儿在霍家堡本就帮着娘亲管账,接手王府的账务便不觉太难</p>
后来乌竹狼毫笔被她用得太凶,毛尖已不够润顺,她自然是换了新笔,以为将旧笔丢了,却是被他收藏了去</p>
而那双陈旧的绣花鞋……依稀记得是某年上元节,她与王府里的丫鬟姊妹们一块儿出门看花灯,跟一位卖鞋的大娘买的,穿过一年后就不能穿,因她个儿抽长,脚也跟着长大,绣花鞋已不合尺寸</p>
玉兔嵌红珠的耳珰是她十五岁那年买给自个儿的生辰礼,某一回戴着它们出门办事,回来才发现耳珰少了一边,当时实不知掉哪儿去,又是如何被爷拾走?还有爷定然知道耳珰是她的,为何私藏起来不还她?</p>
为何?为何……</p>
她当真不懂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