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他早就不在(1)
幽魂虽挣离了顺泰馆蔺家那道无形壁墙，她去到主子爷的身边，对光阴的流逝仍然难以精准感知</p>
彷佛冬尽，彷佛春来，像似夏至，像似秋临，是化成一抹幽魂之后，才晓得魂魄也有意识，但那股意识无法像寻常人那般完整，幽魂无法一直紧揪着意识不放，所以时不时会陷进无凰，宛若沉睡过去，坠进极深之渊，但每一次意识回归，她总能第一眼就看到她的爷</p>
也许一年、两年，也许已度过三、五年，迷茫的幽魂依然飘荡在主子爷身边</p>
她家的爷眼角多了几道淡淡纹路，那张敛下莽气、清贵俊逸的面庞除了说不出的好看外，还透着令人心悸的沉郁神气，“惨”到不行</p>
真的是“惨”啊！</p>
幽魂因为用不着躲着偷瞧，“光明正大”的她跟在爷身边，陆陆续续看到好多姑娘家，唔……甚至还有好几名男子，他们投落在主子爷脸上、身上的眼神，简直“惨不忍睹”、“惨绝人寰”</p>
那是被迷到晕头转向才有的眼神和表情，不管男的女的，一个个全冲着她家的爷发痴发昏</p>
主子爷似乎越添年岁越引得人垂涎</p>
他依然未婚，满帝京有那么多大家闺秀、世族贵女任他挑选，皇帝都想帮他指婚了，但他仍旧选择独身一人，于是渐渐有流言传开，说毅王傅松凛不爱女子爱男人，毅王妃的位子才会一直空悬</p>
她从王府下人口中听到那些传闻时，气到捏紧拳头都笑了</p>
想那蔺容熙和蔺慕泽，当她还在世时，不曾听闻关于他们俩的断袖流言，那是因她嫁作蔺家妇的这一道“盾牌”起了巨大作用，而今她家的爷仅是不想成亲，却被说得那样不堪，这世道实在艰难啊</p>
但，虽心疼他遭议论，她确实不明白他为何不想成亲，就如同她不明白，为何他夜半不睡，总时不时要晃进那座小院独坐</p>
清芳居</p>
那座与府中的主院落定静院相邻的素雅小院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是她当时在毅王府当女使时的住处</p>
幽魂的她重返旧时地方，清芳居中的摆设丝毫未变，铜镜妆台，圆桌圆墩，临窗下一张美人榻，角落摆着雕花蝴蝶纹的核桃木衣箱，屉榻收拾得整整齐齐，帷幔仍是她最爱的鹅黄颜色，读书习字用的长案上犹摆着文房四宝，连银铜相嵌的烛台都觉再熟悉不过</p>
每个角落皆有画面，令她留连，她记起入府那八年的种种，只是清芳居如今依旧，而人事已非</p>
当主子爷进到清芳居独坐，总是连一小盏灯火也不点</p>
他静静坐在迤迩进屋的月光中，明暗交织的面庞上是她如何也琢磨不出的神情，那眼神似拢着深厚的意味，也因而多了抹异样的脆弱，是从未在别人面前显露的模样</p>
她不喜欢爷进清芳居，沉静独坐的他太让她难受</p>
她想知道独坐的他都在想些什么，但已没有机会问出</p>
然后她以为天道将她遗忘了，以为就要这样陪在爷身边，陪他一生，看着他慢慢老去，却不知无常将至</p>
这一年中秋刚过，太后薨逝于内廷颐泽园</p>
十岁即位的定荣帝与太后并非亲生母子，当年太后垂帘听政、掌控朝堂，渐渐成长的年轻皇帝为夺回大权，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最终在几位辅国老臣以及毅王傅松凛的策划下，收回玉玺，撤去龙椅后的那幕垂帘，从此大殿的丹陛之上独属一国之君专政</p>
皇家夺权的内幕似几句话便道完，其中凶险仅有处在局中的人才知，即使太后想收手，太后一党的人未必肯罢休，于是冲突四起，外戚联合朝臣逼宫，而一向喜欢智取的年轻皇帝倒也不怕杀人</p>
总归以武力镇压太后一党之后，当朝太后听旨移居至颐泽园，原先在身边服侍的奴仆们全数遭汰换，仅留下一名老宫人，虽说过的仍是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其实形同软禁</p>
结果太后眼睛才闭，宫里就发生皇帝遭刺杀之事</p>
那一日，她家的爷策马出门，最后却坐着皇辇被送回府</p>
定荣帝召他这位皇堂叔进重元阁起居室说话，并留他一块儿午膳，假扮成尚膳宫人的四名刺客便选在上御肴时动手</p>
刺客们没能一举杀掉皇上，全赖她家的爷在场</p>
而一击未中便再无机会了，禁军侍卫们已抢进包围，岂料四名刺客见逃出无望竟选择当场自刎，没留下活口</p>
爷是救了皇帝，左肩头却在打斗时被匕首刺中，虽刺得不深，但坏的是那把匕首淬着毒，他能神识清醒地被护送回王府，一来是定荣帝立时召御医联合会诊替他先行袪毒，二是他本就意志惊人，绝不容许自己在人前轻易倒下</p>
定荣帝担心他毒伤有所反复，特意遣两名御医随侍在侧，这一道旨意实令她七上八下的心有所着落，要不然她又只能干着急地绕着爷打转，无济于事</p>
但她家的爷真的是……实在是……非常欠管教！</p>
都受伤中毒了，即使毒素已抑住也须时日缓缓拔除，他脸色那样苍白，就算夜半又睡不着，也该躺着好好休息，怎地趁两名御医在隔壁厢房睡下，他竟起身出了房门，这是要游晃到哪里去？</p>
最后她看他走进定静院内的书房，点燃烛火，开始忙起公务</p>
“……不能这样，不能如此苛待自己”</p>
“还是说……爷根本不晓得如何善待自个儿？”</p>
“没人管着你，该怎么办才好？”</p>
幽魂的叹息不被听取，只有长长烛火心彷佛随她的轻语细微颤动，烛光将男子的身影映出淡淡寂寥</p>
不知过去多久，红木长桌上的一叠公务信件皆阅过并作了回函，男人擡手捂着上过药并包扎妥当的伤处，试着动了动肩头</p>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在静坐片刻后，她以为他差不多该回房了，却见他起身去转动那只青玉葫芦摆件，机括一动，长桌下的地砖跟着动，他从暗格中又一次取出那“喜上眉梢”的木盒</p>
同样是取出，却不打开</p>
对眼前这只木盒，她从一开始的好奇，到无比的好奇，到最后竟变得有些无感，因为他每每取出来，也就取出来罢了，抚着盒身上的纹路却从未打开，至少当她飘荡在他身畔时，从不曾见他打开过</p>
所以当他轻抚一阵后竟“啪”地扳开那铜制搭扣，眼看下一刻即要掀盖，她感觉双眸都瞠圆了，一颗心彷佛要跳出喉头</p>
她脑袋瓜凑近，就等着答案揭晓，木盒的盖子还没能开启，他忽地脸色骤变</p>
书房中除他以外还有一人！</p>
化为灵体后更能感受气流波动，他一变脸，她同时也察觉到书房中的异样</p>
那道黑影从烛光未及的角落现身，如同幽魂一般，明明她自己才是实打实的幽魂一抹，却也被对方的凭空现身狠狠吓着</p>
一来就动手！</p>
千钧一发间，傅松凛连人带椅往后一倒才险险避开黑衣客手中长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