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欢愉后的沉默里,温柏杼第一次主动提起温豫霖。
裴瑾宁的指尖还停留在温柏杼右臂的疤痕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些凸起的痕迹,像在读一本苦难的盲文。窗外雨声渐密,潮湿的风掀起纱帘,将床头灯的光晕搅碎成浮动的光斑。
温柏杼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重,指甲几乎陷进皮肉里。
“他以前说……”她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事后的沙哑,“痛苦是唯一能让人记住的教导。”
裴瑾宁没有动,任由她攥着。她看见温柏杼的睫毛在颤抖,投下的阴影里藏着十八年未落的泪。
“十二岁那年,我背错一条化学公式。”温柏杼的拇指无意识按压着裴瑾宁的脉搏,仿佛在确认她还在这里,“他把我关在储藏室,说什么时候背对什么时候出来。”
纱帘被风掀起,一道闪电劈亮温柏杼的侧脸。裴瑾宁看见她嘴角扭曲的弧度——那是个失败的笑容。
“我故意背错了三十七次。”
裴瑾宁的胸口突然刺痛。她想起曾经在温柏杼的实验室里,看到过一份《疼痛耐受性测试报告》,数据栏里密密麻麻全是“超出阈值”。
温柏杼突然翻过身,整个人笼罩在裴瑾宁上方。潮湿的黑发垂下来,像一道屏障将两人与外界隔绝。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她的鼻尖几乎贴上裴瑾宁的,“他死后,我在他书房发现一柜子止痛药。”
裴瑾宁擡手抚上她的后颈,那里有一道陈年烫伤。温柏杼猛地绷紧脊背,却听见裴瑾宁说:“这里,是茶叶泼的?”
“不。”温柏杼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裴瑾宁心脏骤缩,“是我自己烫的。”
她俯身咬住裴瑾宁的肩胛骨,在旧牙印上复上新的伤痕。
“我要记住……”喘息间,她的舌尖尝到血腥味,“哪些痛是他给的,哪些是我自找的。”
裴瑾宁突然翻身将她压进床褥。灯光下,温柏杼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像被逼到绝路的兽类。
裴瑾宁的掌心原本只是顺着汗湿的脊背安抚,却在蝴蝶骨下方几寸处,触到一条极细的棱——像被岁月抚平的刀刃,只剩下一道倔强的、不肯完全消失的脊线。
指尖蓦地停住,呼吸也停住。
“那这里呢?”她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心疼,“你用过祛疤膏了。”
顶灯太暗,暗影把那条棱衬得像一道被擦除却仍留有底色的判词。
指腹来回确认——不是新生的疤,而是旧伤被反复涂抹祛疤膏后留下的、比周围皮肤更硬一点的组织。像法律文件里被刮掉却依旧凸起的油墨。
裴瑾宁的眉心极轻地蹙起,像法官看到一份被篡改却仍旧致命的证据。
她下意识把掌心整个复上去,想把那条棱捂热、捂平,却知道捂不平——于是指节微颤,颤得几乎克制不住。
裴瑾宁有些失望。
在今天之前,她心里还是抱有一点对温豫霖的幻想。
可结果是,她的爱人被她曾经以为是个很好的人的好朋友施以暴力,现在她却无能为力,因为那个施以暴力的主谋已经去世了——就在一场车祸中。
温柏杼看上去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就连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也好像毫不在意,如果不是知道那的确是她所经历过的,裴瑾宁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听故事了。
偏偏温柏杼看上去越平淡,她就越心疼。
当年的温豫霖有多好,有多让她尊敬和崇拜,现在她就有多厌恶他。
她心疼温柏杼,心疼她的小朋友,想让她能走出那样的阴影。
就在裴瑾宁愣神的功夫,温柏杼轻笑一声,毫不在意地露出后背,变相给出了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姐姐,你在想什么?”
“疼吗?”裴瑾宁的声带像被砂纸磨过。
温柏杼有些无奈:“现在疼的是你。”
的确——裴瑾宁的牙龈已咬出血,腥甜漫过喉管。原来心疼到极致,真的会具像成脏器破裂。
“不要原谅温豫霖。”裴瑾宁轻吻着温柏杼,心脏一阵阵刺痛,“永远不要。”
灯影在天花板上晃,像一束被水稀释的追光。
她怀里搂着二十岁的温柏杼,指尖仍停在那道旧棱上,却忽然看见另一幅画面——
十四岁的温柏杼。
殡仪馆侧厅,冷气开得太足,白炽灯把人脸照成蜡色。
女孩被一件过大的黑色西装外套裹着,像套了个纸壳。
袖口盖过指尖,只露出一截惨白指节,攥着同样过大的白花——花瓣早被她无意识地掐出了汁。
亲戚们排着队,像传送带。
“这是你二舅母,快叫。”
“这是你表叔公,快叫。”
她被推过去,又被搡回来。
肩膀撞上陌生的西装纽扣,额头蹭过刺鼻的香水。
每一次触碰都像盖章——
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