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战争的残酷，永远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转移。有太多的人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有太多的人带着遗憾和仇恨离开人世。而只要能活下去，或者比别人多活上哪怕一天的时间，他就比别人幸运太多。
随着英法联军中大量军官的死去——当然，德国的死亡人数也到达了一个可怖的数字——在这次战役中有着出色表现的乔治，再一次获得了晋升。
如果能活着回到英国，按照乔治的军功，他或许能在白金汉宫获得子爵的封号。这是乔治最大的愿望，他终于能在家族之外获得自己的爵位。
但在获得新的肩章和勋章后，乔治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部队的死亡人数已经无法统计，回过头来，有太多熟悉的人连告别都没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和乔治一起入伍的贵族子弟还有多少人还活着呢？乔治不忍细想。更别说那些普通的士兵，他们很多人根本来不及留下自己的痕迹，就像蚂蚁一样被战火覆灭了。
乔治有时候都会感叹，这样的他，竟然再也没拒绝艾伦踏上前线。他是承受着多大的惶恐和不安，才让自己做出了这个几乎让他心碎的决定啊。
但是艾伦对此只能沉默以对——在乔治成为少校之后，身为警卫的他大大减少了踏上战场的机会。不过让他欣慰的是，如果战况紧急，乔治也不会再让他留在后方了。
在一次大规模的袭击战中，当准备出发的乔治回过头来，一副理所当然等着艾伦跟上去的模样，那个场景，几乎让艾伦陶醉。
乔治似乎终于明白，这是上帝给予自己的恩赐，再没谁能像艾伦一样和自己心有灵犀，配合默契。他们互为盾牌，又互为武器，或许艾伦就是自己的肋骨，当他们两个人合二为一，就能成为战场上无坚不摧的存在。
是的，如果没有艾伦，乔治或许早已经因为某一次倏忽，化为硝烟中的一抹尘土，而如果失去了乔治，艾伦也无法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他们经历了好几次生与死的考验，每一次考验都在告诉他们，深爱对方，信任对方，他们是彼此生命不可或缺的唯一。
在德国正式投降前，乔治和艾伦又经历了几次战役。炮火的轰炸和惨不忍睹的死亡让他们的神经越来越麻木，但好在偶尔的拥抱告诉他们，他们还能撑下去，还没有变成麻木不仁的战争工具。
所以当停战的号角划破云霄时，起初两个人都是惊讶的，他们沉默着互相对视，在确定传令兵呼喊的是“战争结束了！德国投降了！”的话语后，在听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战场上如潮水一般涌动起来后，他们才终于相信，一切都结束了。
远方，属于战争的钢盔和军装被抛向了天空，军官们则摘下军帽，相互致敬，他们的脸上带着释然和欣慰，如果细看，甚至能看到他们眼中还带着泪花。
乔治和艾伦身边也是一样，有士兵跪倒在地，双手划着十字感谢上帝的保佑；有的则痛哭出声，为着死去的战友和自己的劫后余生，宣泄着积攒了太久的情绪。
乌云终于散开了，这片布满了铁丝网和战壕的土地，终于被曙光照透了。那些坍圮的房屋，那些布满了弹坑的壕沟，那些被坦克的残骸覆盖的土地，或许能在多年后恢复生命力。
许多人如在梦中，许多人在欢笑，许多人在痛哭，而乔治回过神来后，拉住了艾伦的手，把他拉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这是一面布满了弹孔的墙壁，有风透过那些孔洞，吹拂在艾伦和乔治身上。喜悦在他们的眼睛里闪耀，他们先是拥抱，再是亲吻，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过程，此刻又透露出了别样的意味。
向上帝发誓，乔治原本并不想做一些过分的行为，但是当喜悦由雨水汇聚成了汪洋，他哪里还能冷静下来呢？
眼前是自己的爱人，他那么的英俊，那么的勇敢，那么的包容。虽然他不喜欢对方身上新添的伤痕，但他会爱惜它的，就和艾伦爱惜他身体上的疤痕一样。
“我真想现在就回到房间里去。”乔治亲吻着艾伦的脖子说道。
艾伦回以一个轻吻，没有说话。
正当两个人柔情蜜意的时候，艾伦忽然神情一顿，在乔治反应过来前，一把推开了对方。他的力气那么大，乔治一下子就被推倒在地，同时，熟悉的子弹破空的声音，就这样擦着乔治的身体，在他的眼前炸开了鲜红的血花。
毫无防备的，突如其来的，喜悦变成了可怖的苍白。在临近胜利的曙光之下，深渊就这样忽然出现，露出了它嗜血的獠牙。阳光变得冰冷，风声变成了凄厉的嘶吼，那一瞬间，乔治满眼只看到了那些血色。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怒吼，也忘记自己是怎么拔出枪来的——在另一边的壕沟里，埋伏着一个神色狠厉的德国士兵。他是什么时候呆在那里的？哪怕到了停战的现在，他依旧把给予敌人死亡当做荣耀吗？
枪声响起了，在一片欢呼声中是那么的突兀。
许多士兵神情一顿，身体本能地紧绷起来。他们终于想起，战争虽然结束，但是还有许多德国士兵留在战场上。而等他们循声来到乔治和艾伦的所在，只看到一个德国士兵倒在地上，明明腿部和肩膀各中了一枪，却还能满脸狰狞地吼叫：“帝国万岁！帝国万岁——！”
有士兵二话不说将叫嚣的德国人一把打晕，他看向神色可怖的乔治：“长官，是这个家伙偷袭您吗？”
乔治没有回答，他的呼吸急促极了，像是刚刚经历了可怕的死亡。他的目光只是看着那名昏迷的俘虏，士兵很确定，如果身前这名高级军官的眼光能化为实质，他手下的德国人也许早就死上了好几次。
“长官……”直到忍痛的声音从乔治身后传来，到来的众士兵才发现，原来还有一名警卫待在乔治的身后。
如果他们再细心一些，就会发现乔治的手上空无一物，属于高级军官的手枪正被那名警卫握在手里。
艾伦带着虚弱的声音终于唤回了乔治的神智，他多想一把抱住艾伦，但看着对方腹部逐渐渗出的红色，尖锐的喊叫声响彻天空：“医疗兵！这里需要医疗兵！”
艾伦的忽然受伤，就这样带走了乔治的所有快乐。当庆祝的篝火在夜晚点燃，当胜利的欢歌在大地上回荡，脸色苍白的乔治只是在晚会露了个脸，就匆匆回到了艾伦的身边。
这不是第一次乔治看到艾伦受伤了，他以为他会习惯，但是比起先前的伤口来，这一次艾伦伤在致命的腹部。乔治看过太多腹部受伤的士兵，就那样逐渐失去了生机，在病床上呻吟着死去。
如果不是那颗该死的子弹没在艾伦的体内炸开，如果不是害怕自己打扰医生的施救，或许在手术的过程中，乔治就会因为疯狂而大闹急救室了吧。
乔治捂着自己的脸，整个人都埋在了灯火外的阴影中。
他多想杀死那个德国人啊。那个人就该被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不，他该被关在铁处女里，受尽酷刑之后再凄惨地死去！
他的艾伦，哦，上帝哪！乔治几乎就要哭出声来，明明掩护了自己，他的爱人还要忍受巨大的疼痛，阻止他射杀那个该死的混蛋；他明明受了伤，却还担心虐杀俘虏会给自己带来名誉上的伤害。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为什么他的心这么不安呢？是上帝惩罚他放松了警惕吗？是上帝故意给他开的玩笑吗？
乔治的牙关紧咬，没过多久，就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流逝的，遥远的欢歌在他听来是那么的混沌不清，哪怕一名医生推开急救室的门站在他身前，张嘴不停地说着什么，乔治也只能听到头脑里的轰鸣声。
医生最后放弃了挣扎，他只能领着乔治走入了急救室。在尝试说了几句话依旧无法得到乔治的回应后，那名医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对着另一边说了几句，耸耸肩，转身离开了。
乔治的身体沉重得像是生了锈的机械齿轮，更像是没了灵魂的人偶，在响彻脑海的嗡鸣声和微弱的灯火中，他是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温柔地包裹着。
“……少爷，您能靠近我一点吗？”乔治听到有人说。
过了一会儿，乔治听到那个人叹了口气，用更温柔的声音说：“乔治，我的爱，你再靠过来一些。”
乔治麻木冰冷的脸颊被捧住了，那温度几乎让他打了个颤。他滞涩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当视线终于重新聚焦，他看到自己最为珍贵的人，正带着爱怜的笑意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您啊，看来永远都无法离开我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