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后来方桐秋是怎么睡着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可能是身体太累了，也可能是张凝远的声音让他感到心安，讲着讲着电话便躺在被子里睡着了。
等第二天醒来通话早已经结束，张凝远在微信上给他发了句“晚安”。
方桐秋捧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才起床洗漱，之后买了早餐去找小叔和周融。
周融来开的门，时间并不早了，但方承安还没有醒，他和周融先吃了早餐，边吃边讨论了下方承安现在的病情。
方桐秋这趟来柏林的目的，除了看望小叔以外，还想让他跟自己一起回国。
回到故乡，不仅是方承安的愿望，也是所有方家人的愿望。他们都在等他回家。
如果是普通人，这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对于病重的方承安来说出门都有风险，更别说是长时间的转机和奔波，飞机上医疗设备不足，没有专业医生，一旦发生意外情况很难及时医治。
关于这点，他和周融还要咨询下方承安之前的主治医师，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快中午时方承安才醒，他的精神看起来没昨天那么好，不过还是听方桐秋说了很多话。方桐秋告诉他，这些年其实爸爸和二叔没有真的怪过他，方承安听完眼眶就红了。
“是我对不起爸爸和两个哥哥，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他说话很慢很轻，像在边说边回忆过去很久的往事。
方桐秋心中酸涩：“小叔你别这么说，你不需要对得起谁，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好。”
方承安看着他，缓缓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随后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秋，你真的长大了。”
“你离开的这些年，我默默地把你当成榜样，希望有天能活得像你一样洒脱自由。”方桐秋说，“后来我读了喜欢的专业，开了属于自己的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算是个不错的开始，我一直觉得这些都受到了你的影响。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小叔，你是个很好的人，做了你认为对的选择，没有对不住任何人。”
方承安垂下眼睫，玻璃上穿透的阳光笼罩着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看不出是在沉思还是在内疚。
方桐秋随手拿了本书读给他听，方承安就躺在躺椅上闭着眼，不知睡着没有。到了做午饭的时间，周融要出去买菜，方桐秋放下书说让他去吧。
总不能事事麻烦周融，他也要做点事情。
周融怕他语言不通，告诉他往前两个路口有家中国人开的超市，方桐秋让他不用担心，就拿着购物袋出门了。
他就近买的，没花多少时间，回来时听见周融和方承安在卧室里吵架。
他不该偷听，可周融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我算什么？方承安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相比之下，方承安的声音就小了很多，几乎听不清楚。
很快周融痛苦地说：“那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接受我……你知道我过得有多痛苦吗？还是在你心里，我只是你的学生？”
方桐秋靠近了一点，才勉强听清方承安的声音，虚弱而冷静：“小融，我快死了。”
从门缝里，他看见周融跪在方承安脚边的地毯上，以一个虔诚的姿势趴在他的腿上，脸上流下两行绝望的眼泪。
方承安摸着他的头，像神父安慰信徒那般神圣，也如对待爱人那般温柔。
忽然门铃响起来，方桐秋忙去开门，外面站着一位优雅的老年女士，银白的头发打着卷，看见方桐秋这个陌生面孔吓了一跳。
她用德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方桐秋完全听不懂，很快周融就从房间里出来了，解释了一番后，银发太太才友好地冲他点点头，将手里的蛋糕递给他。
“房东太太，人很好。”周融解释，随后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桐秋有点尴尬地说：“你们吵架的时候。”
周融眼圈还有点红，露出个苦涩的笑容：“让你见笑了，我和承安在观念上一直有些分歧。”
从刚才两人的争吵，方桐秋也听出来一点端倪：“你跟小叔……你们没有在一起吗？”
周融竟然摇了摇头。
方桐秋诧异得说不出话，从各方面来看，他们都很像一对危难中相互扶持的爱人，一起旅游，一起生活，他甚至有点羡慕这样的生活。
周融往卧室方向看了眼，压低声音道：“他一直不肯接受我的追求。”
“那你们……”
他想起昨夜小叔留出来的半张床，饭桌上周融细心地剔鱼刺，催促他睡觉和叫他起床，方桐秋以为他们是对爱侣，没想到周融现在告诉他，他们甚至没有在一起过。
不等周融回答，方桐秋换了个问法：“为什么？”
“他大概是怕拖累我，怕我成为了他的爱人后，就必须承担照顾他的责任，他知道我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可即使他不答应我，我也一样会照顾他。”周融说，“他希望在他死后我能马上从悲伤中脱离出来，去发展下一段关系，不要陷在他离开的悲伤里。但是他总是错估了一件事。”
“什么事？”方桐秋问。
周融说：“我对他的爱。”
他们没有再聊下去，周融整理好情绪后去料理午饭，方桐秋则是去房间里看方承安。
房间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方承安闭着眼仰头枕在椅背上，只有刚才他读过的书被打翻在地上，方桐秋走过去捡起来，看见书页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的方承安还很年轻，白t恤牛仔裤，脸上带着青涩的痕迹，正是他记忆中的模样。而照片中的另一个人，虽然他没见过，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年轻时的董鸥。
偶然间撞翻了一罐陈年的秘密，方桐秋有些不知所措，把照片重新夹回了书页里。
不知何时，方承安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仍是那样深邃而忧郁，但方桐秋看到他的眼眶也有些红。
如果周融和方承安是因为这张照片吵架，那方桐秋就更过意不去了，这本书是他从书架上找出来的，德文他看不懂，只好拿了本中译本，没想到这样巧合。
方承安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温和地笑了下：“不用自责，跟你没关系。”
方桐秋只觉得手里的书千斤重，把它重新放回了书架上。门开着，周融做饭的声音偶尔传来，他就这么陪着方承安坐了一会儿。
过了会儿，他听见自己问：“小叔，你后悔吗？”
方承安还是那双波澜不惊的眼，轻声道：“如果重来一次，我不会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