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面
残面
已经出发好几天了,楚重云感到越来越彷徨。她不知道为什么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会遇到这么多事,导致自己的生活已经完全被改变了。
白日还好,一旦夜幕降临,周遭变得寂静,她内心的纷乱就因为无法被掩盖而冒出来让她辗转反侧不能安眠。她忍不住拿出白衣少女遗留下的面具,在黑暗中用手指细细摩挲着。
此时明月在空,楚重云又将那副金色鸢尾面具举起对着月亮,皎洁的月光就从金色面具的漏隙间穿过,显得遥远而又梦幻,一如那个白衣少女给她的感觉。
她想着,她和白衣少女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是有短暂的交集也会渐行渐远,互相成为各自生命里的过客。而且不久之后,那个摧花谷里的人就会被整个江湖的人围剿,注定是讨不了好的。楚重云虽然不太相信被水烈称为妖女的白衣少女会无故伤人,但她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表明那些事不是对方干的。即便是臭名昭著的黑虎堂主做了对摧花谷中那人的罪行最后一锤定音的证人,但证人就是证人。
最重要的是楚重云一直以来都将自己的厌世心态在人前伪装地很好,至少她对自己的要求是要言行符合江湖上广泛追求的道德标准,符合江湖上的主流,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指摘她。因为这样可以让她在这喧嚣的世间活得轻松一些。因此她想她应该不会去做和整个江湖作对的事,就比如和现在明面上的江湖公敌,也就是武林盟水烈主口中的摧花谷妖女有过多交集。
但现在偏偏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楚重云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在意那个摧花谷里的人了,即便对方给自己种下那种会使人痛苦万分的不知名蛊虫。她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远离摧花谷,远离对方,因此她现在在自己寻找师傅师妹的路径上行进得缓慢。即便是自己身上还有迷雾重重的息血,和迫在眉睫的蛊虫问题也不能让她更加积极地去往北寻找师傅。
就这样走走停停,楚重云的心里充满着彷徨不舍,江湖众人围攻摧花谷日期的临近让她心中的彷徨不安越来越被放大。有时候,她甚至冲动地想回摧花谷寻找对方,但理智一直提醒着她不要去做这些无谓的,会给自己自己惹麻烦的事。
另一边,一直跟踪她的薛景此时已经形容憔悴,连续几日的不眠不休让她有些吃不消。她十分后悔自己没有去找帮手,除了因为薛景觉得自己一个人跟踪对方完全可以,更重要的是因为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好在,由于这个楚重云好像莫名地不着急赶路的样子,作息都十分规律,入夜往往会住在客栈,这让跟踪她的薛景轻松不少。因此即便她时刻保持警惕,也有时间可以休息。
薛景偶尔也会发现对方在夜深无人是拿出那个金色面具,每每这个时候她都忍不住想要就此拆穿对方,逼对方交出引心诀,但想到传说中对方已经习得引心诀,她就不得不压下这一冲动。她看着楚重云又拿出那副金色鸢尾面具在手里,只觉得对方深深叨叨的。其实她仔细一想就应该知道,如果楚重云真的已经习得引心诀,怎么会发现不了此时身边有人窥探她呢?只不过此时薛景已经认定对方是在人前隐藏身份的摧花谷妖女,又岂会轻易改变?毕竟将楚重云认定是摧花谷妖女是最轻松也相对合理的推断了。
夜深人静,最是适合做些白日里不方便做的事。
淹城松龄馆内,一个将自己从头到脚全身都裹在黑色带兜帽披风里的人乘着夜色悄悄地来临。他径自来到武林盟主水烈下榻的房间,而对方也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
来人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脸上的面具。面具严严实实地遮住脸,只露出眼睛。
“钟老庄主今夜为什么着急过来?”水烈慢悠悠地道。
相比于水烈的气定神闲,面具人显得焦躁不安许多,他在房间里不安地来回踱步,听到水烈开口,连忙问道:“七月初三那天真的不需要我去?”
黑衣面具人是苍龙山庄现任庄主钟蓼的父亲钟槐,十五年前不知为何突然退至幕后,山庄的事务几乎都交给了女儿钟蓼打理。
黑衣面具人正是来确定水烈许诺给他的息血是否算数,因为他真的很需要那个东西,而水烈却让他围攻摧花谷那天不要去,说是什么不需要。他隐隐觉得什么不需要只是水烈的借口,他害怕是水烈不想兑现给他息血的许诺,于是深夜赶来质询水烈。
“钟老庄主,不是我不让你去。只是你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是不不方便去吧。”水烈似乎是知道了他的顾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便如此说道,语气里充满了调侃和玩味。
听到水烈的话,黑衣面具人并没有因为对方话里的冒犯而勃然作色,反而似乎冷静了下来。钟槐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脚步踉跄身形晃动了几下,扶住自己身后的椅子才堪堪将身形稳住。他这次罕见地没有再说什么,就告辞离开了。
钟槐乘着夜色离开了松龄馆,一直行至淹城城外遇见自己的几个手下。这时他突然身体一倾就要栽到地上,自己的几个手下适时将他扶住带走。
其实这次钟槐来找水烈也是万不得已,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已经不容许再拖延了,尤其是错过这次水烈给他的许诺。如果错过这次,他想他已经可以去死了。可是他还不想死,在十五年前不想死,现在更是不想死,尤其是在割掉大半张脸,变成现在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之后。毕竟他想着自己已经为继续活着付出这么多,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可以牺牲。为活着做了这么多事,他也觉得累了,但死亡的恐惧一直折磨着他,让他一步也不敢停歇。
等回到自己的寓所,黑衣面具人在镜子前颤颤巍巍地想取下自己脸上的面具,但手好像不听使唤了一般迟迟不能完成取面具的动作。最终,他还是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一张不似活人的残面就这么暴露出来。黑红的残肉干巴巴地附着在脸骨上,有些地方白色的骨头隐隐露着,原来鼻子的地方也只剩下两个细长的窟窿。这些巨大的创面时时刻刻,没日没夜地折磨着他,裸露的血肉一直让他痛痒难忍,用些烈性药物才能稍稍缓解一些。风和光都会极大地刺激他面上的创口,只有在黑夜他才能出来稍稍活动一下,过得和阴沟里的老鼠没有区别,这样的日子他不想再过了。只有传说中的息血才能让他脸上的残肉复生,将他像寒风中颤抖枯枝似的生命重新唤醒。
十五年前钟槐在与他人火并的时候面部不幸被对方的毒火所伤,不知名的毒素通过烧伤破坏的创口更严重地腐蚀他的面部,让他痛不欲生。还在他及时处理了伤口,施以珍贵的药物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也只是暂时而已。
由于此时钟槐身受重伤,所以苍龙山庄的大小事务只得交给当时年仅十七岁的钟蓼打理。不久之后,钟槐就让钟蓼正式接任庄主。当时人人皆道钟老庄主就要命不久矣,才会急于传位,安排好后事。
其实卸任庄主之位的钟槐并没有消停下来,而是积极寻找疗治自己脸上火毒的方法,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通过苍龙山庄历代庄主资助扶持的地鬼门加紧实验来为钟槐自己寻找治疗方法。这就是十五年前地鬼门突然开始从各地频繁拐走孩童的原因。
说到地鬼门和苍龙山庄的渊源,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又在情理之中。当初苍龙山庄的某位前代庄主无意中发现一伙江湖游医在偷偷盗取尸体,她不由得好奇执住那伙人询问他们是要干什么,那伙人一一交代。
原来那伙人是要解剖那些尸体,想很好地了解要医治的人的身体本身。由于这种解割人尸体的事情被世人所忌,他们才出此下策盗掘他人尸体。那伙人战战兢兢地说完,心中忐忑,不知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没想到那位苍龙山庄的前代庄主并没有露出震惊愤怒之类的表情,反而若有所思起来。
最终那位前代庄主并没有处置那伙人也没有将他们的行为公布,而是以辗转于黑白两道,财力雄厚的苍龙山庄为依凭,资助那伙想要解剖尸体的人来研究医术。有了苍龙山庄的秘密资助,很快那伙游医团体就壮大起来,越来越多的人秘密加入他们,并最终形成地鬼门的雏形。只是地鬼门中除了少数的几个核心成员,谁也不知道地鬼门和它主要的背后资助势力苍龙山庄有些这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本来地鬼人虽然有些违背道德的实验,但从不会过火,只是这次由于苍龙山庄庄主钟槐的需要而大肆突破底线,并最终招致祸端。
当初钟蓼正是发现了地鬼门这样用孩童做实验行为的存在,才会不管不顾地将事情捅到当时的武林盟主面前,才导致地鬼门的覆灭和自己父亲计划的失败。
之后,愤怒和求生的欲望让钟槐狠心将自己腐坏的大半张脸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