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樱花树下那个猝不及防又惊心动魄的吻，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林夏薇的世界里掀起滔天巨浪。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唇瓣微凉的触感和后来席卷而来的灼热，耳畔是他低沉沙哑的“好用吗？”，以及那句更轻、更重的“想自私地独占”。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那片空地，甚至没敢再回头看一眼被李叙温“处理”的郑在元和崔胜贤。
回到闷热的摄影棚，人造的樱花甜香和消毒水味扑面而来，与刚才真实的清甜花香形成强烈反差，也让她纷乱的心跳更加无所遁形。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监视器屏幕上，但眼前晃动的，却是纷飞落樱中他专注凝望的眼，和唇齿间那份令人眩晕的、混合着柚子茶与皂角气息的纠缠。
“夏薇？夏薇？”朴导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拉回，“这场雨戏，叙温的情绪递进你看怎么样？补拍摔倒后的特写，那种生理性的颤抖和眼神里的不甘，够不够真实？”
林夏薇定了定神，看向屏幕。监视器里，李叙温浑身湿透，额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额角，雨水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他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手臂肌肉因寒冷和用力而绷紧，细微地颤抖着。那双眼睛，在冰冷的雨水中擡起的瞬间，充满了生理极限下的痛苦、被击倒的屈辱，以及深处燃烧的、不肯熄灭的火焰——那是一个骄傲灵魂被病痛和命运反复捶打后，最本能的挣扎与不甘。
“……非常真实。”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还算平稳，指尖却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生理反应和情绪内核结合得非常好，尤其是眼神，那种‘不甘’的分寸感……很精准。”
朴导满意地点点头：“好，这条保了。准备下一条，叙温，能坚持吗？”
对讲机里传来李叙温带着水汽的声音，略显疲惫却异常清晰：“没问题，导演。”
林夏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棚内。场务正用大毛巾裹住他，助理拿着吹风机在远处待命。隔着忙碌的人群，他似乎有所感应，微微侧过头，视线精准地穿过喧嚣，落在她身上。他的眼神里还带着角色的阴鸷与疲惫，但在与她目光相接的刹那，那层阴霾仿佛被瞬间驱散，露出底下清亮柔和的光泽，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软的促狭。
林夏薇的心猛地一跳，迅速垂下眼帘，假装专注地翻动笔记本，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起烫来。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并未移开，带着一种无声的、温存的重量，落在她发顶，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接下来的拍摄，林夏薇感觉自己像个精密仪器上松动的螺丝，努力维持着运转，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发出不合时宜的震颤。每当李叙温完成一个高难度的镜头，朴导喊“cut”的瞬间，她的视线总会下意识地追随他，看他接过毛巾擦去脸上的水渍，看他略显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看他偶尔因为寒冷而微微打一个寒颤……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她的神经末梢。
更让她坐立难安的是郑在元和崔胜贤。这两个“罪魁祸首”不知何时溜回了棚内，缩在远离监视器的角落，像两只受惊过度又忍不住探头探脑的土拨鼠。每当她不小心瞥过去，总能撞上郑在元挤眉弄眼的傻笑，或者崔胜贤推着眼镜、一脸“我都懂”的高深莫测。他们不敢靠近李叙温，但投向林夏薇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兴奋又八卦的光芒，无声地传递着“嫂子！”、“厉害啊林导！”之类的信息。林夏薇只能强装镇定，面无表情地把脸转向监视器，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棚内的湿冷似乎比之前更甚。林夏薇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樱花树下他紧握的力度和温度。她拿起放在崭新皮质坐垫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温热的柚子茶香气氤氲开来，带着熟悉的清甜。她小口啜饮着，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熨帖着微乱的思绪，也悄悄染红了她的脸颊。
“action！”
鼓风机再次怒吼，冰冷的人工雨倾盆而下。这是今天最后一场，也是最重头的雨中情绪爆发戏。李叙温饰演的男主在冰冷的雨水中，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嘶吼着质问命运，将压抑许久的痛苦、愤怒和不甘彻底宣泄。
他跪倒在泥泞中，仰天嘶吼，雨水混合着泪水冲刷着他的脸，脖颈的青筋因极致的情绪而暴起。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撕裂灵魂般的痛楚，每一个音节都重重砸在现场所有人的心上。监视器后的朴导屏住了呼吸，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林夏薇更是忘记了呼吸，心脏被那绝望的嘶吼紧紧攫住，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冰冷的雨幕之中，感同身受那份锥心刺骨的痛。
“cut！”朴导的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太棒了！叙温！完美！这条过了！收工！”
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工作人员爆发出如释重负的掌声和赞叹。鼓风机停止，冰冷的“雨水”不再落下。李叙温依旧跪坐在泥泞里，剧烈地喘息着，肩膀微微起伏，仿佛还未从刚才那耗尽全力的情绪爆发中抽离。他的脸色在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失了血色。
助理和工作人员立刻冲上去，用厚厚的浴巾将他裹紧。林夏薇也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想要上前，却又在迈出一步后迟疑地顿住。她现在该以什么身份过去？专业顾问？还是……那个刚刚在樱花树下吻了他的人？
就在这时，李叙温在助理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裹着厚厚的浴巾，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整个人透着一股劫后余生般的虚弱和疲惫。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再次精准地锁定了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因刚才极致的表演而布满了血丝，但看向她时，里面的阴霾和风暴已然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安抚的柔软。
他没有说话，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对着她，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没事。别担心。”
林夏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热。她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朴导走过来，大力拍着李叙温的肩膀：“辛苦了！叙温！今天的状态绝了！最后那场爆发，简直是把角色的灵魂都吼出来了！”他转向林夏薇，半开玩笑地说，“夏薇啊，你看叙温这演技，是不是也得益于最近‘静养’得好，精神焕发啊？这情感投入，啧啧，真情实感就是不一样！”
周围几个离得近的工作人员闻言，又露出了那种心照不宣的、带着暧昧笑意的眼神。林夏薇脸颊微热，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叙□□i一直很投入。”
李叙温倒是坦然，任由朴导拍着，只是笑了笑，声音带着淋雨后的微哑：“是导演调度得好。”
收工后的忙碌中，林夏薇刻意放慢了收拾东西的速度。棚内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道具组在拆卸布景的声响。她磨蹭到几乎最后，才拿起自己的背包和那个醒目的保温杯。
刚走出b棚侧门，夜风带着凉意吹来。昏暗的路灯下，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斜倚在墙边，似乎在等人。他已经换下了湿透的戏服，穿着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和长裤，外面罩着一件深色羽绒服，帽子松松地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略显苍白的唇。
听到脚步声，他擡起头。帽檐下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如星辰，带着一丝倦意，更多的却是清晰的暖意。
“在等我？”林夏薇走近，声音不自觉放轻。
“嗯。”李叙温应了一声，站直身体。他自然地伸出手，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个略显沉重的背包。
“我自己可以……”
“顺手。”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另一只手却探向她握着保温杯的手。他的指尖带着凉意，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这么凉？”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还好。”林夏薇想缩回手，他却顺势用自己微凉的手指包裹住她握着杯子的手，试图传递一点暖意。这个小小的、亲昵的举动，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让林夏薇刚刚平复的心跳又乱了节奏。
“今天……淋了那么久的雨，还好吗？”她忍不住问，目光落在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
“有点累。”李叙温没有逞强，声音带着坦诚的疲惫，“回去洗个热水澡就好。”他顿了顿，侧头看她，帽檐的阴影柔和了他过于分明的轮廓，“你呢？被吓到了？还是……被烦到了？”他意有所指地朝棚内某个方向擡了擡下巴，显然指的是那两个活宝。
林夏薇想起郑在元挤眉弄眼的样子，忍不住也弯了弯嘴角：“还好。就是……有点意外。”意外于那个吻，意外于他的态度，意外于这突如其来的、界限模糊的关系。
“意外吗？”李叙温低声重复，牵着她握着杯子的手，慢慢往前走。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我倒是觉得，顺理成章。”他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笃定。
林夏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侧头看他。他目视前方，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沉静而专注。
“保温杯，”他忽然又提起这个“执念”，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认真，“现在能回答了吗？到底……好用吗？”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帽檐下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如同在樱花树下等待答案时一样。
夜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影和认真的眉眼。周围是空旷的片场，远处传来隐约的车流声。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她，以及他手中传递过来的、包裹着她手背的微凉温度。
林夏薇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看着他眼底那份毫不掩饰的执着和温柔。所有的顾虑、身份的悬殊、未来的不确定，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心底某个角落，那株名为“李叙温”的植物，在经历了漫长的仰望、小心翼翼的靠近、急诊室的生死相握和樱花雨下的孤注一掷后，终于破土而出，舒展枝叶，开出了第一朵名为“勇气”的花。
她轻轻吸了一口微凉的夜风，擡起另一只自由的手，没有回答，而是伸向他卫衣的帽子边缘，轻轻替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有些歪斜的帽檐。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微凉的耳廓。
然后，她迎上他等待答案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清晰而柔和的弧度，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他耳中：
“嗯。很好用。”
李叙温的眼底，瞬间像被投入了星火的夜幕，倏然亮了起来。那点紧张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巨大的喜悦和满足。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和愉悦。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牵着她握着保温杯的手，将两人的手连同那个温暖的杯子一起，塞进了他宽大的羽绒服口袋里。口袋里的暖意瞬间包裹住她微凉的手，也包裹住了那个承载着两人秘密的杯子。
“走吧。”他的声音带着轻松的笑意，“送你回去。”
两人并肩走过一段空旷的片场小路，影子在路灯下交叠。保姆车上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刚才那段不长的路上。羽绒服口袋里，两只手隔着保温杯的杯壁，传递着无声的暖意和悄然滋生的、更加紧密的联系。
回到公寓，林夏薇靠在门后，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着，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口袋里的暖意和耳廓微凉的触感。客厅里传来熟悉的、带着台湾腔调的轻快哼歌声，还有薯片袋子被翻动的哗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