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三月初的首尔仍带着料峭寒意，《心证》剧组b棚却因李叙温的回归而氤氲着微妙的暖意。距离他急诊室高烧昏迷已过去个月，此刻的他正倚在监视器旁，认真听着朴导讲解新场景的调度。米色高领毛衣裹住略显清瘦的肩颈，腕骨处还留着输液时的淡淡淤痕——那是他退烧后坚持提前三天出院、硬扛着完成补拍的“勋章”。
保温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掌心一路熨帖到心口，林夏薇坐在那个崭新的皮质坐垫上，柔软得恰到好处。摄影棚里的湿冷空气似乎都被隔绝在外，只有手里这杯清香的柚子茶，和身下这点不合时宜的舒适，无声地提醒着某个人的存在。
“夏薇，这场戏叙温的状态调整得真不错，眼神里的疲惫感和角色后期那种强撑的意志力融合得太好了！”朴导的声音从监视器后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目光扫过林夏薇，带着点意味深长，“看来静养效果显著。”
周围几个工作人员闻言，也偷偷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林夏薇捧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面上依旧维持着专业顾问的平静，只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专注地投向监视器屏幕。屏幕里，李叙温穿着病号服，脸色带着病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与对手戏演员进行一场压抑而暗流汹涌的对话。他的表演确实精进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与坚韧，几乎让人忘记他不久前才从高烧昏迷中挣扎出来。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不稳。那晚急诊室外他滚烫的掌心，短信里简短的问候，此刻身下这个柔软的坐垫，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原本界限分明的工作领域里，漾开一圈圈难以言喻的涟漪。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借着调整监听耳机的位置，飞快地瞥了一眼屏幕。
“垫子够软？”还是那个没有备注的信息。
林夏薇指尖蜷缩了一下，没回复，把手机屏幕朝下盖在膝盖上。目光重新落回监视器，却捕捉到屏幕里李叙温一个极细微的擡眼，视线似乎若有似无地朝她这个方向偏移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cut！好！这条过了！”朴导的声音带着满意，“休息二十分钟！叙温啊，状态保持得非常好！”
摄影棚里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李叙温从病床上起身，助理立刻给他披上厚厚的羽绒外套。他接过助理递来的保温杯——和林夏薇手里那个同款的剧组logo杯——喝了几口水，目光隔着攒动的人影，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林夏薇身上。
四目相对。
林夏薇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残留的属于角色的阴郁，正一点点褪去，被一种更清亮、更专注的光泽取代。他没有笑，只是那样看着她，眼神坦荡，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仿佛在无声地确认她收到了那条短信，又仿佛在问：“杯子好用吗？”
她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像握住了一小块烫手的炭。她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那道过于直接的视线，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浮起一丝微热。
休息时间很快过去。下一场是重头戏，也是《心证》剧本里情感转折的关键一幕。男主在经历生死挣扎后，拖着病体，在樱花纷飞的庭院里，与女主角进行一场关乎信任与救赎的诀别对话。
剧组临时搭建的庭院布景被搬进了b棚。巨大的鼓风机在角落待命，布景组正忙着将一筐筐粉白相间的仿真樱花花瓣倒入特制的撒花机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人造的、甜腻的花香。
朴导拿着分镜脚本，正跟李叙温和扮演女主角的前辈演员尹智秀详细讲解走位和情绪递进。“……叙温，你此刻的身体是虚弱的，但精神内核是强大的，是一种向死而生的决绝。智秀怒那，你看着他，要看到他的挣扎，也要看到他的解脱，那种……痛惜和不舍要压在心里，但眼神不能垮……”
林夏薇站在朴导侧后方，专注地听着，笔记本摊开在手上，偶尔记下要点。她能感觉到李叙温听得很认真，目光偶尔扫过她时，那份专注也未曾改变。
“action！”
鼓风机启动，巨大的风量卷起漫天“樱花”，粉白的花瓣如同骤雨般倾泻而下，营造出极致的浪漫与凄美。李叙温饰演的男主靠在廊柱上，尹智秀饰演的女主角站在几步之外，两人之间隔着这场盛大的花雨。
镜头推近。李叙温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额角甚至被化妆师刻意点上了细密的汗珠。他微微喘息着，眼神复杂地落在对面女子的脸上，那里面有深藏的痛楚，有未尽的遗憾，更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斩断一切的清醒。
“……就这样吧。”他开口，声音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力气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你值得更好的路，不必……陪一个精神病浪费时间。”
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几片花瓣沾在他的睫毛上，又随着他眼睫的颤动轻轻滑落。尹智秀的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嘴唇翕动着，那句挽留的话却哽在喉间，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呜咽。
监视器后的朴导屏住了呼吸，所有人都被这无声却张力十足的表演攫住了心神。林夏薇捏紧了手中的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看着他演绎的虚弱、挣扎和诀别，眼前却不由自主地闪过急诊室病床上那张同样苍白脆弱的脸孔，以及他紧握着她时那份滚烫的、不容置疑的求生欲。现实与角色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让她胸口泛起一阵闷痛。
李叙温的目光，在说完那句诀别后，并未完全离开女主角，却仿佛穿透了镜头，精准地捕捉到了监视器旁那道纤细的身影。那眼神里属于角色的沉郁绝望之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对她而起的微澜，带着探寻，带着某种无声的安抚。
“cut！完美！”朴导激动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寂静，“情绪太到位了！尤其是叙温最后那个眼神的层次感！保持状态，我们保一条！”
现场响起一片放松的轻叹和低低的赞叹。鼓风机暂时停下，漫天的花雨也停歇。工作人员迅速上前，为演员补妆、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和戏服。
林夏薇下意识地看向庭院布景的方向。李叙温依旧靠在廊柱上，闭着眼，似乎在平复刚才激烈表演带来的消耗。尹智秀前辈正轻声和他说着什么。就在这时，李叙温忽然睁开了眼，视线越过人群，再次准确地找到了林夏薇。
电影在一天一天按部就班的拍着，新学期夏薇要回学校上的原因，去剧组的时间逐渐减少。
时间就这样到了四月，雨来得猝不及防。那天李叙温第三次在淋雨戏中摔倒，林夏薇终于在监控屏后握紧了拳头。雨水顺着他额发滴落，浸透的病号服紧贴脊背。这次，他的失控是为了角色。
“cut！”朴导的喊声未落，林夏薇已冲上场，将毛巾塞进他颤抖的手中。四目相对时，他眼中尚未褪去的阴鸷让她心悸，却又在触到她指尖的瞬间化作温柔的涟漪。
“没事。”他哑声开口，毛巾按在额角，却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摇晃，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他微微侧过头，对着她这边，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外面。”
林夏薇一怔。外面？棚外？
她看了一眼朴导，他正和摄影师讨论刚才的镜头，暂时没有继续开拍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她收起笔记本，悄无声息地从侧门退出了闷热嘈杂的摄影棚。
四月初的首尔，午后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摄影棚后面是一小片待开发的空地，边缘处竟然顽强地生长着几株真正的樱花树。粉白的花朵开得正盛，微风拂过，花瓣簌簌飘落，在地上铺了一层柔软的浅粉。空气里弥漫着真实的、清甜的花香，瞬间冲散了棚内人造香精的甜腻和消毒水的味道。
林夏薇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的清冽空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她走到一株开得最盛的樱花树下，仰头看着枝头簇拥的花朵，阳光透过花瓣缝隙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李叙温在她身边站定。他已经脱掉了戏里的病号服外套，只穿着里面单薄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外面随意套着自己的深灰色呢子大衣。卸去了角色的浓重病气，真实的疲惫感便清晰地浮现出来，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精神却很好，眼神清亮。
“棚里太闷。”他开口，声音带着点刚演完戏的微哑，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刚才……吓到你了？”
林夏薇微微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撚着飘落在衣袖上的一片花瓣：“没有。演得很好，很……真实。”真实到让她心口发紧。
李叙温沉默了片刻，视线从她微蹙的眉心移到她撚着花瓣的手指上。“那场戏，”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拍淋雨戏倒下的时候……脑子里其实很空，只觉得冷。后来烧得迷糊了，好像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林夏薇的心却像被那花瓣的边缘轻轻刮了一下，泛起细微的疼。她想起了那条“安。让大家担心了。很快回来。”的ins，还有那只贴着输液胶布的手。
“不过，”李叙温话锋一转，侧过身，正面对着她。他的身影挡住了部分阳光，在她身上投下一片带着暖意的阴影。“有件事，倒是记得很清楚。”
林夏薇擡起眼，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阳光落在他发梢和肩头，沾着几片粉色的花瓣，柔和了他过于优越的轮廓线条。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花瓣飘落的细微声响。
“记得有人……手很凉。”他缓缓说道，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带着某种不容错辨的专注和认真，“像冰一样。”他微微低下头，靠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带着他身上干净清爽的皂角气息和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然后，那只冰凉的手……好像把什么东西，从悬崖边拉回来了。”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带着滚烫的温度，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林夏薇的心上。急诊室里混乱的记忆碎片瞬间变得清晰——他滚烫的掌心死死攥住她冰凉的手指，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那是他沉沦在混沌高热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原来……他是记得的。
心跳骤然失序，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耳膜上。脸颊不受控制地发起烫来，连耳根都漫上了热度。她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拉开这过于灼人的距离，脚下却像生了根。她只能仰着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在镜头前能演绎出万般情绪的眼睛，此刻清晰地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阳光穿过樱花的缝隙，在他眼底洒下细碎的金芒。
“所以……”李叙温的声音又低哑了几分，带着一种诱哄般的磁性，目光从她的眼睛缓缓滑落到她微微抿起的唇瓣上。“现在，能告诉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