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美国人》(14) - 亨利·詹姆斯小说系列 - 亨利·詹姆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七十四章《美国人》(14)

自从回到巴黎后,纽曼就没有再跟尼奥什先生学习法语会话了。他发现有太多事情需要花时间去做。但是,尼奥什先生却很快就跑来见他了,他似乎通过某种神秘方式掌握了纽曼的行踪,而他的恩客对这种神秘方式却永远不会知情。这位干瘪瘦小的前金融家不止一次前来拜访纽曼,他似乎因纽曼支付他过高的报酬而感到惭愧,显而易见,他希望通过给纽曼提供语法、统计知识帮助,这种类似于分期付款的方式来作为补偿。他还和数月前一样,一副礼貌而忧郁的神情,旧式的外套和礼帽虽经几个月或多或少的刷洗,其光泽却丝毫不减。然而,可怜的老头儿精神状态却有点儿萎靡不振,似乎在夏天遭遇了一些不顺心的事。纽曼饶有兴致地问起了诺埃米小姐的情况,尼奥什先生起初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面带忧色。“不要问我,先生,”他最后还是开口道,“我只能袖手旁观,什么也做不了。”

“您是说她做了什么错事?”

“我的确不清楚,无法猜透她的心思,搞不懂她。她心里有事,我却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对我来说,她太深奥难懂了。”

“她还继续去卢浮宫吗?她还在继续为我画画吗?”

“她还去卢浮宫,但我没有看到她画画。她的画架上有东西,我猜那应该是您预订的其中一张画。这么多订单,上天应该赐给她一双神奇之手。但她并不认真作画,我又不能说她什么,我害怕她。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带她去香榭丽舍大道散步,她说的一番话吓到了我。”

“她说了什么?”

“请原谅一位伤心的父亲,他不能不告诉您这些。”尼奥什先生说着,打开了他的印花棉手帕。

纽曼承诺会再去卢浮宫看看诺埃米小姐。他很想知道自己预订的画作进展情况,但必须补充一点,他更想了解那位年轻小姐本人的情况。一天下午,他去了那座伟大的博物馆,找了好几个画廊都没有找到诺埃米。他正拖着双脚走在长长的意大利画廊里,突然发现瓦伦汀迎面站在自己的眼前。这位年轻的法国人热情地向他打着招呼,并说他的到来真是及时雨,他自己此时心情极差,正想找人来诉苦。

“置身于这些美丽的名画中间,您还心情极差?”纽曼说道,“我还以为您很喜欢绘画艺术,特别是那些古典的黑色画作,这里有两三幅画应该能振作您的精神。”

“哦,今天,”瓦伦汀答道,“我没有心情看画,它们越是好看,我越不喜欢。它们那些瞪得铜牛一般的眼睛和固定不变的姿态让我恼火,我觉得仿佛置身于一个盛大却无聊的晚会中,屋子里充斥着我不想搭话的人。我为什么要去关心它们的美呢?这很无趣,甚至更糟,简直是一种耻辱。我感到非常地焦虑[131],觉得自己很堕落。”

“既然卢浮宫让您觉得不愉快,那您干吗要来这儿呢?”纽曼问道。

“这也是我的焦虑之一。我是来见我表姐的,她是一个可怕的英国表姐,我母亲家族中的一员,她陪丈夫来巴黎住一个星期,想让我带她看一些‘名胜古迹’。想象一下,一个在十二月戴着黑绉纱帽的女人,那常年不变的靴子脚踝处露出绑带来!我母亲要我来做点儿什么帮助他们。今天下午我就尽地主之谊,来当他们的跟班[132]了。他们约我两点在这里碰面,但我已经等了二十分钟了。可她为什么还不来呢?她至少还有一双脚可以走来吧。我不知道是对他们的戏耍发怒呢?还是该高高兴兴地趁机摆脱他们?”

“我认为,以您的处境来说,我会选择发怒,”纽曼说:“因为他们可能会晚点儿到,那样您的怒火对您还是有用的。但如果您现在高高兴兴地溜之大吉,等会儿他们现身了,您却不知如何处置您的高兴了。”

“这是个好主意,我已经感觉好多了。我就等着发火吧,让他们滚得远远的,我自己则和您一起走,除非碰巧您也有约会。”

“我那不是真正的约会,”纽曼说,“实际上,我是来见一个人,而不是来赏画的。”

“大概是女人吧?”

“是个年轻的姑娘。”

“好吧,”瓦伦汀说道,“我真心替您希望,她不要穿绿色薄纱裙,双脚没有什么特点。”

“我不清楚她的脚,但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

瓦伦汀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我就不能跟您一起走了?”

“我不确定自己能否找到那位年轻姑娘,”纽曼说,“我这会儿也完全没有想要您自己一个人走的意思。我不是特别想把您介绍给她认识,不过,我倒是想听听您对她的看法。”

“她漂亮吗?”

“我想您会觉得她很漂亮的。”

瓦伦汀将一只胳膊搭在纽曼的肩上说:“马上带我去认识她!让这样漂亮的女人等着我去评判,会让我感到羞愧的。”

纽曼被瓦伦汀轻轻推着不得不往前走,但他的脚步移动很慢,他边走边想着心事。两人走进长长的意大利艺术大师馆,纽曼扫视了一会儿这里的辉煌画卷,然后转身来到左手边一间小一点儿的同样是意大利特色的画廊中。那里面人很少,在房间的尽头,诺埃米小姐正坐在画架前。她没有在工作,调色板和画笔放在身旁。她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背靠着椅子,眼睛专注地盯着大厅另一侧的两位女士,她们站在一幅画前,背对着诺埃米。显而易见,这是两位非常时尚的女士,她们衣着华丽,长长的丝绸裙裾和边饰垂在光滑的地板上。虽然我说不清诺埃米小姐此时脑子里想到了什么,但她眼睛里看到的正是她们的裙子。我斗胆猜想,她可能正对自己说,如果自己能够穿着这样的裙子在光滑的地板上行走,那将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甚至值得为之付出任何代价。不管怎样,她的沉思还是被走过来的纽曼和瓦伦汀打断了。她很快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用画笔沾了点儿颜料,站起身,立在画架前。

“我是特地来看您的。”纽曼用他那蹩脚的法语说道,并伸出手准备和她握手。随后,像地道的美国人那样,他非常正式地引见瓦伦汀:“请允许我向您介绍瓦伦汀·德·贝乐嘉伯爵。”

瓦伦汀鞠躬行礼,这在诺埃米小姐看来似乎很符合他的身份,她迅速而优雅的回礼也显得颇有教养。她转向纽曼,举手拢了拢头发,抚平了不注意则难以察觉的凌乱。然后,迅速把画架上的画布翻了个面。“您还没有忘掉我?”她问道。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纽曼说道,“您可以相信这点。”

“哦,”年轻的姑娘说,“世上有很多不同的方式记住一个人。”她直视着瓦伦汀,他正如一个绅士一般看着她,因为他得给出他对她的“评判”。

“您为我画了什么?”纽曼问道,“您有努力工作吗?”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画。”然后她拿起调色板,开始胡乱地调制颜色。

“可您父亲告诉我您常来这里。”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整个夏天就待在这里,至少这儿比较凉快。”

“那么,待在这里,”纽曼说,“您本应该尝试画点什么。”

“我先前告诉过您,”她轻声答道,“我不会画画。”

“可您画架上就有一幅令人着迷的画作,”瓦伦汀说,“如果您愿意让我看上一眼的话。”

她张开十指压住画布的背面,这就是纽曼所说的那双漂亮的手,尽管沾着颜料污渍,瓦伦汀现在却很欣赏。“我画得不好看。”她说道。

“那无关紧要。”瓦伦汀殷勤地说道。

她把那一小块画布取了下来,递给了瓦伦汀,没有说话。他看着画布,过了一会儿,诺埃米说:“我肯定您是位艺术鉴赏师。”

“是的,”他答道,“没错。”

“那您自然知道我画得好坏了。”

“天哪[133],”瓦伦汀说着,耸了耸肩,“那还是让我们鉴定下吧。”

“您知道,我不该尝试从事绘画工作的。”年轻的姑娘继续说道。

“坦白说,小姐,我认为您的确不应该。”

她又一次开始看向那两位衣着光鲜的女士的裙子,这一点我之前做了大胆的猜想,现在这是我又一次大胆猜测。她一边看着那两位女士,一边看着瓦伦汀,无论如何,他也正看着她。他放下那胡乱涂抹的画布,咂了咂舌头,朝着纽曼挑了挑眉。

“您这几个月去哪里了?”诺埃米小姐问我们的主人公,“您到处旅游,一定玩得很开心吧?”

“哦,是的,”纽曼说,“我玩得很开心。”

“真为您感到高兴。”诺埃米小姐非常温柔地说道,然后又开始调制颜料了。她的漂亮不可思议,脸上露出一种既严肃又惹人怜爱的神情。

瓦伦汀趁着她眼眉低垂之时,又向纽曼“眨了眨眼”,发送出他那神秘的“面部表情暗号”,同时还在空中抖了抖手指。很显然,他觉得诺埃米小姐非常有趣。顿时,纽曼的焦虑化作乌有,阴转晴天。

“说说您的旅行吧。”诺埃米小姐低声请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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