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白

剖白

扰人的奇香又充满了整个山谷。

韩生抱剑而立，沉默地监视着四方的动静。姬清源说这赤玉曼陀罗的香气有滋养神识之效，他却疑心不止于此。许是此香霸道，神识虽得了滋养，却也容易不宁。

若非如此，为何他本该凝神警戒却频频失神。

青年屏息了一会儿，最终不得不承认罪魁祸首另有其人。昨夜听到的简短剖白尤在耳边，即便他关了五感，心绪仍旧难平。

百里瑶光将话说得直白。便是他再愚钝，也觉出了几分不同的意味。

目光忍不住往她那边飘。

只一个早上，她已在秘境入口布下数重法阵，只等着谢明澈前来。慕乘风刚抽空给她传了讯，说千丈台暂时无恙。

就是厉苍和某个狩妖师打得惨烈，像是要了断什么生死恩怨似的。楚鸢在一旁骂骂咧咧，听起来颇有精神。慕乘风说自己会照看好这边，百里瑶光便不再多言。

太阳正烈，她有了闲心，便倚在硕大的芭蕉叶下，慢条斯理地给好奇的琅玕部青年讲解昨日的对战。

武者多少都慕强。年轻男女神色敬畏，却又围在她身边不肯离开。

他们一贯冲锋在前，昨夜却被金色屏障牢牢护住。而本该柔弱的阵法师竟与顶尖剑客并肩而立，站在了战场的最前面。那张金色巨网留下的痕迹就在四周，提示着眼前这位面容温婉的仙子昨夜是如何锐不可当。

“阵法师各有风格，并非所有的都居于后方，”她语气淡淡，唇角却微微上扬，“至于我……不过是仗着有人照应罢了。”

目光轻柔地扫过来，却没同韩生的撞上。

黑衣剑客忙着辨认年轻男女眼中的倾慕，指腹来回碾过剑鞘上的暗纹，最后终于抿唇朝那片热闹走去。

他分开众人，走到她近前，却被她忽然泛起的笑意堵住了喉咙，脸上一热，忘了自己原想说些什么。

“坐。”

还是百里瑶光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神色自然地招呼他。他便愣愣地坐下了，肩头不自觉朝旁边靠近。

“谢明澈已伤了元气，今日多半会避开正面交锋，伺机潜入。秘境开启后才是最要紧的时候，现下不妨养精蓄锐。”

她这么说了，众人便各自散去。芭蕉叶下很快只剩下两个并肩的身影。

“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躲着我呢。”

百里瑶光支着下巴，含笑望着肩背僵硬的青年。她挨得不算太近，韩生却觉得温热的呼吸就在脖颈，令他心神不定。

这让他更难替自己辩解。

半晌，他才哑声回应：“我确实觉得惶恐。”

他已不记得昨夜自己胡乱应了些什么，许是什么都没说。只记得仙子无奈却纵容地微笑，哄他早些歇息。

伴着赤玉曼陀罗的奇香，他竟真睡着了。

梦境里是些醒来后不敢回想的画面，令他愈发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亲切笑意。

他确信她说那些话时，并非透过自己在看某个前世的幻影。然而这更让他无所适从，却又压不住心底泛起的欣喜。

如此纠结了一上午，他终于还是来到她身侧，听凭她发落。

百里瑶光了然地看着他：“阿生，我昨夜那么说，自是因为你值得。”

手指虚虚点在他怀中长剑上，她忽的凑近了，轻笑道：“不必多想。你若欢喜，往后……便为我执剑罢。”

韩生眸色愈深，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仿佛在确认她并非戏言。

许久之后，青年才缓缓开口，郑重地应了声：“好。”

紧攥着的拳终于松了。

百里瑶光不动声色地长舒一口气，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人。青年面露羞赧，却没有像往日那样侧过头去，只垂下眸，任由她的目光描摹。

这模样太过乖巧，令她忍不住去揉他的发顶。韩生茫然擡眼，下意识朝她手心靠近。

百里瑶光忽然别开眼，将手收到身后。脖颈渐染上绯色，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问道：“昨日强行运转灵力，今日可好些了？”

青年似有些留恋地看着那截素白的手腕，随后移回了目光，认真回答：“休息一夜，已无大碍了。”

他慢慢露出极浅的笑意，低声补充道：“我答应过仙子的。如今……更不敢食言。”

百里瑶光嗔了他一眼：“还唤我仙子？”

没等他张口，她又轻笑道：“也罢。你唤的这声，倒是与旁人都不相同。”

青年终于忍不住侧过头去，耳根热得厉害。

百里瑶光便不再逗他，兀自靠在芭蕉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闲话。

这本不是个特别理想的场合。日头西斜，秘境入口的那截焦木周围，灵气渐渐开始躁动。姬清源背着长弓，示意族人结阵以待。

在即将到来的战斗面前，百里瑶光却声音清浅地回忆起年少时光。

韩生认真听着，有时窘迫地反驳几句，努力替自己辩解说当年绝无疏远之意。他现下仍似有些在梦中，听百里瑶光讲起过往的桩桩件件，眼中便更显怔忡。

原来那些小事，不止他一人记得。

太阳终于沉沉落下。

姬清源面带歉意地闯入两人之间，说秘境即将开启。韩生应声起身，又伸手将百里瑶光从地上拉起。

温热的掌心一触即离，视线却交缠了好一阵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