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八章《书房一角》(6) - 民国大师周作人作品大全集 - 周作人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九百八十八章《书房一角》(6)

第九百八十八章《书房一角》(6)卷四看书余记

一读东山谈苑

《东山谈苑》卷七云,“倪元镇为张士信所窘辱,绝口不言,或问之,元镇曰,一说便俗。”此语殊佳。余澹心记古人嘉言懿行,裒然成书八卷,以余观之,总无出此一条之右者矣。尝怪《世说新语》后所记何以率多陈腐,或歪曲远于情理,欲求如桓大司马树犹如此之语,难得一见。云林居士此言,可谓甚有意思,特别如余君所云,乱离之后,闭户深思,当更有感兴,如下一刀圭,岂止胜于吹竹弹丝而已哉。民国二十七年二月二十日灯下,记于苦茶庵西厢。

二读大学中庸

近日想看《礼记》,因取郝兰皋笺本读之,取其简洁明了也。读《大学》《中庸》各一过,乃不觉惊异。文句甚顺口,而意义皆如初会面,一也。意义还是难懂,懂得的地方都是些格言,二也。《中庸》简直是玄学,不佞盖犹未能全了物理,何况物理后学乎。《大学》稍可解,却亦无甚用处,平常人看看想要得点受用,不如《论语》多矣。不知世间何以如彼珍重,殊可惊异,此其三也。从前书房里念书,真亏得小孩们记得住这些。不佞读下中时是十二岁了,愚钝可想,却也背诵过来,反复思之,所以能成诵者,岂不正以其不可解故耶。三月五日。

三读经律异相

阅梁宝唱编《经律异相》,卷四十八禽畜生部十,千秋条下引《婆须蜜经》第八卷云:“千秋人面鸟身,生子还害其母,复学得罗汉果,畜生无有是智及有尊卑想,不受五逆罪。”中国旧说,鸟兽中之不孝者有枭与破镜,破镜不知为何物,枭则世间多有,只会吞吃小鸟及老鼠等,不能食他鸟也,而久蒙食母之恶名,千秋人面鸟身,岂亦其同类耶。印度事情不能知悉,唯其体察物情,开遮合理,先贤博大之精神可想也。中国儒生严于人禽之辨,而此等处又缠夹不清,有愧和尚们多矣。三月九日晨记。

四读柳崖外编

徐崑后山著《柳崖外编》十六卷,笔意学《聊斋》,世又传其为蒲留仙后身,论其位置,大抵也就是如此。卷十五断肠草一则,辨证名物,别有意思,案语第二节中,辩《兼明书》谓蔓菁即萝菔之非,有云,“如黄鸟亦名仓庚,亦名黄鹂,《诗经》屡见,而乡人不作如此呼也。余少年初到家乡,时春日双桐斋畔黄鸟

睆可听,而乡人呼之曰黄瓜娄,盖即黄栗留之转讹,若非羽毛声音显然可辨,又乌知黄瓜娄之即黄鸟也。世儒泥于章句,不暇向老农老圃细细商榷,妄逞臆说,未有不如《齐民要术》及《兼明书》之自以为是者。”此数语说尽笺注虫鱼之通病,只郝兰皋一人或可称例外耳。现代博物学家可以有兴趣来提倡古文,却无意于考订文史上的名物,此是别一种鄙陋,而其病源则一也。博雅之士,才真能使学术与艺文接触,中国到何时始有此希望,俟河之清,人寿几何,思之怅然。

五读云仙散录

《云仙散录》三百余条,一读即可知是冯氏所自造,大抵爱华丽纤巧,与陶穀之《清异录》鼻息相通也。援引虽不足凭信,后世即据此为故实,通用至今者亦复不少。卷中三出《渊明列传》,所写却都不似,犹不如《庐阜杂记》所说攒眉一事,能具陶公面目。其记孟浩然的两节,如苦吟至眉毫尽落,又看视鱼竹,均颇有可喜处,虽然竹有几节,鱼有几鳞,不佞亦是不知,本来笑不得孟君也。三月廿一日。

六题藤阴杂记

戴菔塘《藤阴杂记》十二卷,清末有重刊本。数年前曾求得其原刻,自序署嘉庆丙辰,题叶只写书名,不记年岁。近日又得一部,则左右有字两行云,嘉庆庚申增辑,石鼓斋镌。校阅本文,计卷一末多一则,卷八多两则,卷十二多一则,原板补刻者也。昔尝与饼斋戏语,模拟书中所记,大抵如云,朱竹垞迁居至南横街,中途覆车,损一书簏。唯事虽琐屑,亦复有可喜处,只可惜诗多而记事少耳。四月十三日烛下记于北平知堂。

重刊板现存湖州会馆,民国初年有董君新印若干以赠人,寒斋因亦有其一部。董君时为部吏不得意,一日访乡先达于积跬步斋,大发牢骚,意欲蹈海,先达倾听良久,徐答曰,我看可以慢慢的来。本系方言,难以记录得恰好,唯此应答极有意思,前辈风度俨然如见,可以收入民国的世说中去。因《藤阴杂记》辄复忆及,附记于此,亦复可备吴兴掌故之一也。三十二年九月二十日。

七读孔子集语

孙星衍辑《孔子集语》卷二,据《太平御览》四百八十二引师觉授《孝子传》云,“仲子崔者,仲由之子也。初子路仕卫,赴蒯聩之乱,卫人狐黡时守门,杀子路。子崔既长,告孔子欲报父仇,夫子曰,行矣。子崔即行。黡知之,曰,夫君子不掩人之不备,须后日于城西决战,其日黡持蒲弓木戟,而与子崔战而死。”此文重在记子崔之孝,但是我们看过去留在眼里的,却是狐黡。此等人盖是周时所特有,如《孟子》里的庾公之斯,《檀弓》里的工尹商阳,武士而有儒雅气,殆是儒家理想的传说英雄,与《史记·刺客列传》中人气味又不相同也。传说中的人物与事件,未必实有,但于此可以见造作者的心情愿望,亦是有趣味的事。我所以喜欢此故事者,盖亦为此故耳。廿七年四月十四日。

八题乡言解颐

《乡言解颐》五卷,十年前在孔德学校见书估挟此书,隅卿谓尚可看,劝以薄值收得。内有缺叶,去年夏从石君借得一本,抄补卷末所缺两纸,卷三则仍缺一叶也。书中不出撰人姓名,唯自序称瓮斋老人,据本文知其姓李,宝坻人,号朴园而已。前日在南新华街得《虚受斋诗钞》十二卷,附《朴园感旧诗》一卷,宝坻李光庭著,乃知即是此人。《乡言》中之造室十事(庚子),消寒十二事之八(己丑),新年十事(丁亥),杂物十事(己亥),金银钱三事(戊戌)各诗均见集中,注有年岁。《诗钞》止于庚子,《乡言》题署庚戌,盖又十年后矣。朴园诗虽卷卷有张南山批点题咏,以余观之,其可喜终不及《乡言》,而《乡言》中之记述注解亦比所收韵语为可贵。余喜得《诗钞》因其为瓮斋之作,实犹屋上之乌鸟耳。《乡言》在隆福寺街又陆续得二部,卷三缺叶如故,殆真是板缺,无可如何,至今亦未能借得全本抄补之也。四月二十六日。

九题会稽三赋

《会稽三赋》为越中一重要文献,诚如陈春氏所云,吾郡人家置一编,只可惜寒斋所收不多,亦无珍本耳。此章石卿刊本,系乡人所刻,且字大疏朗可喜,较惜阴轩刻尤便于观览,唯原本有陶歇庵序,南姜泉后序,今乃悉不存,未审何故,岂或偶脱落耶。四月二十七日记。

案《会稽三赋注》通行有两本。甲一卷本,宋周世则史铸注,有史序,萧山陈氏山阴杜氏均有重刊本。乙四卷本,明南逢吉尹坛注,有南跋,凌弘宪陶望龄序,天启中吴兴凌氏刊朱墨印本。此本因有歇庵眉批及总评,颇为周郑堂不满,唯此后好些刻本从此出,惜阴轩本即是而删凌序,章氏本则并去陶序,虽曰渐就雅正,而别无题记说明其来源与变革,刻书固是好事,而未免缺少诚实,近于市人所为,稍可惜耳。三十二年秋分前日,雨中附记。

一〇题十种古逸书

三十年前曾有茆氏《十种》一部,竹纸旧印,心甚喜之,惜久已失去,欲再买,终因循未果。前日有书估携此一部来,白纸而书品不佳,以价不昂,乃收得之。辑录古书,本多可喜,唯余所惓惓于此书者,殆有故友之思,如《毛诗品物图考》类耶。《十种》中觉得最有意思者是《古孝子传》,因其收罗特备,便于观览,原本文章质朴,态度真率,无论记何事都不失静穆之气,所以可取也。尝欲取《列女传》《孝子传》以至《东山谈苑》,以意点定之,亦可消遣,只可惜中选者恐不能多,未免扫兴,以是迟迟耳。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九日。

顷又得一部竹纸印者,有之江文理学院图书馆珍藏印,板心较高大,当是原刊本。此翻刻不知系何时所刊,苟非得别本比较,一时亦不易看出。首叶序文第九行,原文云,所赖于后来者,今误赖为颖,此或是一种后刻之证明欤。三十一年十二月九日再记。

一一读眉山诗案广证

《眉山诗案广证》卷六附载中,录东坡祭黄州太守徐君猷文,张秋水案语中有一节云,“君猷后房甚盛,东坡常闻堂上丝竹词中,谓表德原来是胜之者,所最宠也。东坡北归,过南都,则其人已归张乐全之子厚之恕矣。厚之开燕,东坡复见之,不觉掩面号恸,妾乃顾其徒而大笑。东坡每以语人,为蓄婢之戒。”余读之颇有感,东坡之不能忘君猷,与胜之之不记得,岂不皆宜哉。又见《东坡事类》卷十二引《宋稗类钞》云,“王定国岭外归,出歌者劝东坡酒,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媚丽,家世住京师。坡问柔奴,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奴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此言甚柔和,却是极悲凉,嗟乎此正与胜之大笑相表里也。吾不解儒者何以不能懂得此意,不佞非学佛人,于此稍有知识,盖亦半从儒出者耳。审如是,则儒之衰久矣,吾辈乃得其坠绪而维系之者也。此语奇矣,我却相信是不错的,但知者自知,若勉强告示,犹如嚼饭哺人,或敲头劝学,殆无用处也。二十七年五月一日,知堂记。

一二题王氏刻荛圃藏书题识续录

此《续录》两册价奇昂,在此时尚有人刻木板印连史纸,已属难得,价昂可原谅也。唯其纸乃横摺,触手即知,余最所不喜。能刻书而不知用纸,何耶。五月三日记于北平。

一三读解脱集

袁中郎与江进之书云,“越行诸记描写得甚好,谑语居十之七,庄语居十之三,然无一字不真,把似如今假事作文章人看,当极其嗔怪,若兄决定绝倒也。”此语殊不虚,但如《鉴湖》一篇中所言,亦有失之颠处。要知此不必一定是解脱,盖颠狂也会有谱,反而不解脱也。前半说贺家池实佳,其夸石篑语则真大大的落了套矣。大家却亦笑不得中郎,只可默识之以自镜耳。诗不敢说,《贺家池》诗中自称袁阿宏,诗文中又常提及阿宾,偶尔见之亦觉得有风致。中郎殁后,小修为订定全集,乃于其《西湖一》中改去觅阿宾旧住僧房一句,此等处均颇有情趣,思之亦复可笑可喜也。五月八日晨书于旧苦雨斋东窗下。

一四题古槐书屋制笺

昨晚平伯枉顾,以古槐书屋制笺一匣见赠,凡四种,题字曰,何时一尊酒,拜而送之,企予望之,如面谈,皆曲园先生自笔书画,木刻原板,今用奏本纸新印,精雅可喜。此数笺不见于《曲园墨戏》一册中,岂因篇幅稍大,故未收入耶。而乃特多情味,于此可以见前辈风流,不激不随,自到恰好处,足为师范。观市上近人画笺,便大不相同。老年不一定少火气,青年亦不一定多润泽味,想起来极奇,或者因不会与会之异乎。此笺四十枚,随便用却亦大是可惜,当珍藏之,因题数语为识。五月二十日。

一五读养和轩随笔

陈伯雨著《养和轩随笔》云,“纪文达公《阅微草堂笔记》云,蟹受汤镬之苦比他物为甚,未尝不触君子远庖厨之心。及阅俞曲园《茶香室丛钞》,引骈蕖道人《姜露庵杂记》云,蟹生而母死,争食其肉,水族之枭也,则老饕之嗜可援以自解矣。”案骈蕖道人即吾乡施山,著有《通雅堂诗钞》十二卷,其《杂记》六卷有申报馆印本,后又有家刻木板本,在说部中尚非下乘,而卷二说蟹及鳢乃极可笑。越中老年人食湖蟹,尚须备木墩铁椎,用以敲壳,不知小蟹如何得食,此即不合物理。若其谈及虫鱼的伦常,不能如印度大师之明智,却尚在其次耳。关于鳢鱼则云,鳢生而母盲,以身饲母,水族之乌也。如既已以身饲母,世间便无有小鳢矣。且渔人常捕乌鳞鱼,货之于市,亦未尝见有盲者。施寿伯当是居于直乐施一带的水乡人,对于水族之事似殊不甚了了,亦可异也。五月廿一日。

一六读陶庐五忆

金武祥著《陶庐五忆》有踏青更带小鸡钱之句,注云,“昔人诗云,杖头间挂百钱游。吾乡则有踏青须带小鸡钱之谚,盖暮春田家伏卵哺雏,巷陌皆满,举步偶一不慎,致伤微禽,或须给钱以偿之耳。”沈同芳评乃云,“小鸡钱亦曰小饥钱,谓携钱购食以充饥也。”案金注自是事实,江浙情形相去不远,读之如见春日长闲光景,住民以门前为其院落,鸡豚游行自在,固与石板地改为马路后迥不同耳。沈评盖后起附会之说,小饥钱固嫌不词,且如此说便索然无味,真是点金成铁手也。注解家好出奇制胜,往往如此,鸡尸牛从,即其好例。但天下佳妙事又多在寻常中,若懂得这一点,则读书作文当可以无大过矣。五月廿三日漫记。

一七题阮盦笔记

廿七年戊寅端午前三日,隆福寺书估携此书来,乃收得之。在此时尚买闲书,奇矣,但不看书又将如何。《阮盦笔记》素所喜爱,惜《餐樱庑随笔》等尚未收入耳。其好处第一是不记怪异,谈报应。谈报应是明清文人一大毛病,虽阮伯元亦不能免,但如一染此病,百事便都不足观矣。《蕙风簃二笔》卷二注云,余撰笔记,雅不喜撮抄近人词诗,唯于乡邦文献,则未忍概从弃置。此意亦可喜,而其文笔朴实,风趣闲雅,自有胜地,近代著作中少见其匹。粟香室亦有五笔,而持与比校,显有上下床之别,此中固自有确实可据者在也。五月三十一日晨风雨晦冥中,坐旧苦雨斋东窗下记,庭院中水已没阶,有巨蛙鸣声出自草里,忽断忽续也。

一八记海瑞印文

偶读《论印绝句》,查药师诗有注云,“海忠介公印,以泥为之,略煆以火,文曰司风化之官。观之觉忠介严气正性,肃然于前。见周栎园《印人传》。”余平日最不喜海瑞,以其非人情也。此辈实即是酷吏,而因缘以为名,可畏更甚。观印语,其肺肝如见,我不知道风化如何司,岂不将如戴东原所云以理杀人乎。姚叔祥《见只编》卷上云,“海忠介有五岁女,方啖饵,忠介问饵从谁与,女答曰,僮某。忠介怒曰,女子岂容漫受僮饵,非吾女也,能即饿死,方称吾女。此女即涕泣不饮啖,家人百计进食,卒拒之,七日而死。余谓非忠介不生此女。”周栎园《书影》卷九所记与此同,余读之而毛戴。海瑞不足责矣,独不知后世啧啧称道之者何心,若律以自然之道,殆皆虎豹不若者也。六月八日知堂书。

一九读泊宅编

《泊宅编》卷上有一则云,“宗泽婺州农家子,登进士科,任馆陶尉,凡获逃军即杀之,邑境为之无盗。时吕大资惠卿帅大名,闻其举职,因召与语,仍荐之,且诫曰,此虽警盗贼之一策,恨子未阅佛书,人命难得,安可轻杀,况国有常刑乎,泽靖康中为副元帅,后尹开封卒。”《四库提要》乃议之曰,至宗泽乃其乡里,而徽宗时功名未盛,故勺颇讥其好杀,则是非未必尽允。案原文明系泽做了副元帅开封府尹后所说的话,而《提要》乃以为在其功名未盛时,故施轻诋,可笑甚矣,此无他,亦只是要统制思想耳。宗岳诸公既奉为偶像,便不能再说,即记其从前好杀好掠,亦是是非未允了。这里更有感触的,乃是胜残止杀还得求之于佛书,读圣贤书,登进士科,而尚不能知人命之重,念之郁郁不快者久之。六月八日记。

二〇白石诗词题记

白石诗词集,寒斋有四印斋王氏,榆园许氏,野水闲鸥馆倪氏,涵芬楼影印陆氏各本,同出一源。此外有一本,诗词各止一卷,末有跋,署康熙甲午秋禊日玉几山人陈撰书。同时别得一本,原板后印,前有序署雍正丁未四月,歙陔华洪正治书,陈跋末康熙甲午云云十四字,则改刻为“陔华先生服奇道古,雅喜是编,爰为开雕,冀垂永久,盖其表章之功匪细也。丁未清和,钱唐陈撰玉几书。”盖陈本系原刊,其后十数年板归洪氏,乃改窜旧跋,未免可笑。其实玉几山人与陔华先生实在有何情分,亦尚不可知也。洪氏刊有《证人堂人谱》二册,甚精好,序署雍正丙午,正是前一年事,而白石诗词乃如此苟且,奇矣。况周仪《香东漫笔》卷一,列记所藏白石集,有歙洪正治本,无陈撰名字,四印斋榆园各刻亦只举洪本,然则悉未曾见玉几山人原本耶。此一册有康熙甲午跋者,虽经裁截改订,书品不佳,盖亦难得而可宝矣。六月十五日。

二一题四奇合璧

《四奇合璧》四卷,光绪八年刊,题花下解人编,卷首有三借庐主人序,称吾友慕真山人所作。案邹弢著《三借庐赘谭》卷四有俞吟香一则,中云,“君姓俞名达,自号慕真山人。中年累于情,余以惜玉怜香才人常事,未敢深惩其失也,比来扬州梦醒,志在山林,而尘绁羁牵,遽难摆脱,甲申初夏遽以风疾亡,为之叹息不已。著有《醉红轩笔话》,《花间棒》,《吴中考古录》,《闲鸥集》等书,诗亦清雅不俗。”申报馆光绪四年间刊有《青楼梦》六十四回,亦是慕真山人著,有邹弢序文,而《赘谭》中并不说及。《四奇合璧》岂即《花间棒》耶,疑未能明。所谓四奇,乃是美谈韵语痴想绮愁各一卷,盖是李笠翁《闲情偶寄》,张山来《幽梦影》之余绪,而本来力弱,又是学步,遂愈见竭蹶,大有秀才岁考之概矣。光绪初吴下多才人,如王韬蔡尔康邹弢皆是,而一样才薄,此派盖已成弩末,亦是大势所趋也。书中自称“四奇合璧”,王廷学题字乃于其上加品花二字,其实本非谈冶游者,如时式说法,当云香艳小品耳。七月十六日。

二二读小柴桑諵諵录

陶石梁的声名虽然不及他老兄石篑的大,他的文集也未得见,但是我读所著《小柴桑諵諵录》二卷,却很觉得佩服。此书自序中云,“余年已望七,”其时为崇祯乙亥,在明亡前十年,阅历既多,忧深思远,而文笔朴实,令人想起《颜氏家训》来,每展卷不胜感叹。卷上有一则云,“吾辈治家,于凡五谷果茹之类,皆须自为料理,至于下人偷窃自不能免,但不至太甚则可矣。慈湖先生曰,先君尝步至蔬圃,谓园丁曰,吾蔬每为人盗取,何计防之。园丁曰,须拼一分与盗者乃可。先君因欣然顾某曰,此园丁吾师也,作家者亦宜知此意。”语甚平淡,却不能轻轻看过去。不佞亦是附和陶君之一人,但是如此世间如此办法,究竟是好是坏,难道在中国儒与法竟不能用,唯黄老之术乃可耶。不佞虽曾思索,终未能明白也。七月十六日。

去年得石梁集于杭州,名曰“赐曲园今是堂集”,现存诗十卷,词一卷,其后或当有文集,今无存。卷首有崇祯壬午刘念台序,称私谥文觉先生,已在石梁卒后,查诗集卷十最后为己卯,时年六十九,盖其卒年,因此可知其生于隆庆五年辛未,卒于崇祯十二年己卯也。目录首行下有长行朱文印曰,吕晚村家藏图书,真伪亦不可辨。民国癸未九月廿四日秋分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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