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汉家天下1:楚汉争锋》(10)
龙且恃勇一战亡
汉王三年九月,楚军攻下成皋不过才三个月,狂喜的余温尚在,将士们便察觉情形有异。钟离眜所率的别军一支,顿兵于巩县高墙之下,堪堪已近三个月,却是寸土未得。项羽欲率大军倾全力西进,又顾忌北岸汉军,唯恐他会来抄后路。正在进退两难之际,粮秣忽然又紧缺了起来。
这日,钟离眜打发一名校尉,飞骑驰回成皋催粮。项羽颇觉诧异,便召治粟都尉来问,方知彭城已有一个月未运来粮草了。
“项佗、虞子期弄的是甚么名堂?”项羽不觉就焦躁起来。
那治粟都尉禀道:“彭城粮秣,是从不误期的,每车均由上柱国亲自发验。每月三队,十天一发。然从八月起,汉营有卢绾、刘贾所部万人,从白马津东渡,游击于砀陈二郡,专袭我粮道,故而粮草不继。”
“嗯?”项羽转头看项伯,问道,“此事,怎的寡人不知?”
项伯道:“粮道安危,一向都是交与郡县去办,等同缉捕盗贼,算不得军情,故而未报。”
项羽便眦目叱道:“混账!粮道安危不是军情,还有何事是军情?那卢绾等人,如何就捉不到?”
治粟都尉又道:“我大军粮草,一向从燕西转运,燕西有囤粮,不知凡几,足够我大军食用数年。日前卢绾、刘贾所部三扰其地,图谋袭取,我军正在防范,不防那彭越从侧后袭进,粮草被焚无数,故今日缺粮。”
项伯道:“各郡县也有苦衷,不可不察。全国之精锐,尽在成皋一带,那卢绾部,毕竟多年流窜,颇善杀掠,来往飘忽。譬如,此县发动我军民去剿,他便窜至彼县,偶或还会伺机袭扰县城,郡县苦其久矣。”
项羽便摇头苦笑道:“不意今日寡人,倒成了秦二世!叔父,你如何不早说?彼等流寇,郡县如何能应付得了?明日,且派季布将军前往剿灭,捉得那卢绾、刘贾来,永绝后患。”说罢,便从案头掣出一支令箭,交与项伯:“叔父,索性你便也与季布一同去,遇事还可有个商量。你对季将军说,也不必来辞行了,明日平旦,即率五千人马,先去砀郡,不剿灭卢绾,不要回来。”
次晨,季布、项伯即点起兵马,率部东去,在砀、陈二地搜寻卢绾行踪,却总是追之不及。因那砀、陈二地,乃是刘邦一干人等的家乡,民间百姓,均以刘邦邻里为荣。凡有楚军来时,便有乡民自愿奔走数十里报信,俾使卢绾部得以逃脱出去;而汉军过境,当地百姓却隐而不报,直将楚军变成了一群盲公。
那卢绾、刘贾所部,若季布追得紧了,便左右腾挪,找一处山高林密的地方躲起来。对楚军运粮队伍,所用手段也越发狠毒起来,打劫一次,能搬运走的,都搬个精光;运不走的,便就地烧毁。
一身是胆的季布,便如此白白耗了数月,却连卢绾所部的影子都没见一个。成皋军营内,一时便断粮多日,楚卒有下乡去抢劫的,亦有进村去挨户乞讨的。
项王闻报大怒:“我堂堂楚军,如何就成了强盗乞丐?项伯、季布无能,倒要寡人亲自出马不成?”
那项伯接到项羽军书,受了斥责,也动了些脑筋,立即移文各郡县,追责追到乡邑闾里,五户联保,十家连坐,把那秦法也施行了起来,务求觅到卢绾踪迹。
就在砀、陈两郡纷乱如麻之时,成皋大营忽又接到彭城告急。言彭越趁卢绾作乱,纠合徒众五万人,打起汉家旗号,又南下攻城略地,已连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城,声势浩大,眼见得彭城便要危急。
项羽将告急军书摔在地上,大怒道:“那睢阳、外黄之军民,都是吃素的吗?如何抵挡都不抵挡一下?”
那信使便道:“彭越此次所掠之地,多为故魏地,因魏王豹曾多次归汉,故而百姓皆心向汉家,彭越贼兵一到,便阖城鼓噪,开门迎贼。我军势单,所以顾此失彼。”
项羽益发恼怒:“那魏王豹,不是汉军内讧时杀掉的吗?如何魏民仍心向汉贼?”
“事虽如此,但刘邦在栎阳仍设有魏氏宗庙,香火未绝,故魏民仍以汉家为正朔。”
“愚民,愚民!愚钝至此,还望多活几日吗?”
帐中诸臣,见项王发怒,皆不敢作声,只低首看地面。
项羽环顾众臣,叹了口气:“罢了,此贼只得寡人亲自去讨平。国中万事,无人能分担,总有一日要累死寡人!”
龙且便跨出一步道:“大王息怒,末将愿去征讨。”
项羽摆摆手道:“悍贼势大,已非同小可,此次务要斩尽杀绝。我等都一起回军吧……大司马曹咎!”
曹咎出列应道:“末将在。”
“塞王、翟王!”
司马欣、董翳亦出列应道:“臣在。”
项羽瞥一眼三人,微微颔首,遂下令道:“寡人将率大军往讨彭越。此城留兵一万,以曹咎为主将,司马欣、董翳二王从旁辅之。寡人看尔等三人,原为秦臣,都还稳重。切记,此城只可守,不可出战。”
曹咎领命:“末将谨记。”
“刘邦狡诈万端,寡人一走,他必来攻,然无论他如何搦战,尔等只是不出,勿令他东去犯楚即可。寡人此去,只消十五日必灭彭越,届时回军接应你,再与刘邦决战不迟。”
“大王放心,曹咎虽不才,守城尚有余力。今日成皋是怎样,半月后仍是怎样,可保寸草不失。”
项羽大喜,起身拔剑道:“如此甚好!来人,传令钟离眜将军从巩县撤回,固守荥阳。”
转身又叮嘱三将道,“成皋、荥阳,天下锁钥也,绝不能失其一。若失成皋,便等于失了天下,尔等三人,也就无须来见我了。”
三人应声伏地道:“不敢!唯王命是从。”
项羽遂将长剑向案上一插,大呼道:“杀彭越,再来定天下!”
次日拔营,楚军又是一路衔枚疾走,奔袭外黄。自西进以来,这已是第四次奔走于此途了,千里疾行,数日便至,难免要人困马乏。换做汉军,如此跑两趟,恐就作鸟兽散了。然楚之十万雄兵,随项羽征战多年,皆有荣耀之心,任是口干舌燥、脚肿腰酸,亦是能咬牙挺住,疾走如风。
待进入故魏地,果然见处处飘扬汉旗。楚军上下,不由都心生盛怒:巢穴之下,岂容鸠占?一时杀心大起,不论他城乡兵民,皆一路屠戮过去,有财即劫,分文不留。
已归降彭越之十七城,闻楚军开了杀戒,半数以上无心抵挡,都开了城门复降,自动换上楚之红旗。待楚军杀至,见那闾里陋屋上,都插了红旗迎降,反倒不好意思滥杀了。如此,便有十一城不战而降,仅有外黄、睢阳等六城,仍闭门不降。
大军一路东行,过了浚仪县不远,便见外黄城巍然高矗,闭门戒严,城头遍插黑旗,俨然是汉家营垒。
楚军从未将彭越这等流寇放在眼里,大军行进,全无部伍,只浩浩荡荡一拥而上,将这外黄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城外扎下营来,项羽便唤来龙且:“此是你立功之时到了,限定明日一日,攻破外黄。灭此夕食,更无废话。”
再说那彭越亲自镇守外黄,在城头望见楚军势大,遍地殷红,也是内心惶悚,忙召亲信栾布来商议。
栾布也正在城上督军,一见彭越,便道:“楚军人马浩大,势不可敌,奈何?”
彭越便密语道:“北上谷城。”
“谷城岂能久留?”
“能留则留,不能留,便东走昌邑。”
“回老家去?为何昨日不走?如今城已围住,破围而出,倒要费些力气。”
“嘿嘿,我与汉王早有约定,就是要此呼彼应,诱他项王疲于奔命。我在外黄,多挺一日便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