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汉家天下4:山河复苏》(6) - 汉家天下 - 清秋子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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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汉家天下4:山河复苏》(6)

贾谊惜被聪明误天下既安,文帝心亦安,此时又值后宫添了新宠,乃是慎夫人与尹姬。文帝轮流临幸,琴瑟和谐,真真是宫掖内外,皆有喜色。

单说这位慎夫人,系选自邯郸民间,与窦皇后俱是赵国女子,姿色却胜过窦后许多,能歌善舞,又鼓得一手好瑟。此时的窦皇后,因染了病,渐渐生了目疾,竟然与薄太后相似,几近半个盲人了。如此,文帝眷顾便渐衰,将那万千宠爱,都移到慎夫人身上去了。出入起居,慎夫人俨如正室,均与窦后同席。

这慎夫人,亦如当年的窦姬,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知那宫闱之中,看是锦衣玉食,却处处隐含杀机,早先戚夫人之死,便是因惹怒了天子正室。自家之所长,不过是与戚夫人一般,有美色,善歌舞,这恰是遭嫉的祸端。于是进退举止,都用尽了心思,只要外人说一个恭谨贤良。

平素里,慎夫人待窦后十分知礼;待那多病静养的薄太后,亦是殷勤照护,直如亲生女一般。在文帝面前,更是处处小心,巧为固宠。如此既久,无论内外,果真人人都夸慎夫人贤淑,上下相安,自是无话。

这年秋,汉文帝携窦后、慎夫人,乘辇同往上林苑游幸。至夜,在上林苑摆下宴席。

开宴之前,上林郎前后奔走,忙着安置席位。他知慎夫人为文帝宠妾,起居同于皇后,便未加多想,将慎夫人之座置于上席,与窦后并列。

原任郎中的袁盎,此时已擢为中郎将,正在当值护驾。见席间此状,便面露不豫之色,唤了涓人过来,命将慎夫人座搬开,移至下席。

那慎夫人平日与窦后同席惯了,见自家竟要坐下席,不由恼怒,昂头便问道:“这上林苑,不属汉家吗?”遂不肯就座。

文帝见了,也是生气,然亦不愿当众叱责袁盎。便执慎夫人之手,乘辇车回宫去了。其余诸人见不是事,也先后登车而去。一席酒宴,竟一箸未动,于摇曳灯火下看去,竟是一派凄凉。上林郎顿感惶悚,立于庭中,不知所措。幸而文帝回宫后,并无言语,故无人为此受责罚。

饶是如此,袁盎耿直,胸中仍有块垒未消。数日后,袁盎在前殿当值,正遇文帝步出,便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说道:“陛下稍留,臣有事要奏。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皇后,慎夫人乃妾,妾岂可与皇后同坐?同坐,便是失了尊卑。且陛下宠幸慎夫人,常有厚赐。陛下以为是为慎夫人好,却不知,如此偏私,恰是肇祸之源。细数惠帝年间往事,陛下独不见‘人豕’[1]二字乎?”

文帝闻听“人豕”二字,不由心惊肉跳,直盯住袁盎,吐出几个字来:“说得好!”

当夜,文帝即召慎夫人,登上柏梁台小坐,将袁盎之言告之,随即赞道:“这袁盎,倒是个骨鲠之臣。”

慎夫人脸登时涨红,怔了片刻,才缓缓道:“袁盎此举,还是为臣妾好。”

文帝道:“正是。今日固无吕氏之祸,然人言亦不可不畏。”

慎夫人便以团扇扑流萤,望月半晌,又叹道:“戚夫人惨事,臣妾于民间即闻之。父老们讲起《舂歌》,闻者多流泪,皆言宫掖女子命苦,还不及寻常人家。”

文帝闻此言,心中便有寒意,又殷殷嘱道:“新晋者,须藏锋芒,勿争名分,隐忍方得长久。朕自即位之日起,即不敢衣锦绣,只以厚缯[2]为袍服,夫人只学我便好。明日起,你衣不得曳地,帷帐不得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久之,人们看在眼中,名声便好。”

慎夫人欣然道:“陛下想得周全,臣妾明日即服民妇之裙,不争座席,求得安泰,一如民间小户之妇,亦是其乐融融。袁盎耿直若此,妾身倒要好好谢他!”说罢,便唤一宫女近前,吩咐备好五十金,明日赐予袁盎。

文帝频频颔首,赞许道:“甚好甚好。逆耳之言,值得万金呢!”

此时一阵凉风拂过,两人都裹了裹衣服。文帝抬眼望望夜空,忽指给慎夫人看:“古诗所谓‘七月流火’,便是这天象了。周代之七月,即为当下时节,看那‘大火’星已横斜,暑热便都散了。”

慎夫人跟着望去,笑道:“幼时在家,遇此时节,正是鹅肥谷黄时。若田禾大熟,家家便都欢悦。”

“天下安泰若此,乃天所眷顾,朕当小心备至。大事须谨慎,衽席[3]次序之事,则马虎些便好,夫人当解朕之苦心。”

“那是自然。臣妾入宫迟,且无大德,应自知收敛。不似那贾谊大夫,满腹韬略,可以傲视当朝。”

说到贾谊,文帝神情就是一振,笑道:“贾谊,朕之张子房也,兼通儒、道两家,常有奇谋。他劝朕以德为上,施惠万民。日前为朕献劝农、安边之策,至为精当,可谓社稷之臣。明日朝会,当请诸大臣拟议,拔擢他为公卿。”

慎夫人便向文帝贺道:“陛下得人,乃汉家之福。朝中有能臣,四海便可平安,妾也好与陛下常来此,安享清福。”

两人说说笑笑,不觉夜深,慎夫人便劝文帝早些歇息。文帝颇觉尽兴,遂起身,牵执慎夫人之手,一路下了柏梁台去。

岂料,次日于朝堂之上,文帝说起欲擢贾谊为公卿,灌婴及九卿等诸臣,皆默然不语。

文帝好生奇怪,便问道:“贾谊大夫屡献良谋,大利于天下,论功理当拔擢,莫非诸公不以为然?”

灌婴迟疑片刻,方回道:“陛下此意,臣等始料不及,容臣与诸公细细商议。”

文帝便道:“老子曰‘知人者智’,朕知贾谊之大才,诸公当高兴才是。”

此时,典客冯敬跨上一步道:“然臣所知,老子亦曰:‘不以智治国,国之福。’汉家素重忠厚之臣,陛下亦得其利。至于聪慧少年,来日方长,似可缓用。”

文帝便变色道:“朕竟不知,冯公亦通《老子》!以公之意,贾谊主张以智治国,竟是‘国之贼’吗?”

冯敬大急,慌忙跪下谢罪道:“臣言语不当,望陛下息怒。然臣之所谏,乃肺腑之言也,即使获罪,亦不敢不言。”

灌婴见此,忙插言转圜道:“贾谊大夫之才,世人皆知。只是拔少年为公卿,臣等闻所未闻,故而惊诧。”

“你等皆为高帝旧部,所历甚多,远胜于朕。我倒要问:昔年那御史大夫赵尧,不也是新晋少年吗,如何便能当得大任?”

灌婴回道:“赵尧之任,实属侥幸。施小伎,投上之所好,才得晋身公卿,众臣无有一个心服的。后贬为布衣,虽有其故,也是势所必然。”

文帝便心甚不悦,冷冷道:“少年上进,并非老臣便要退下,诸公总不是嫉妒吧?”

灌婴连忙道:“哪里敢!事起突然,容臣等散朝之后,再行商议。”

不料事过半月,诸臣并无片语上奏。文帝正要过问,忽见数日之间,由周勃、灌婴、张相如、冯敬等带领,众大臣纷纷上书,力谏不可重用贾谊。更有痛诋贾谊者谓:“洛阳少年,喜变更,多险计,意在擅权,不宜轻用。望陛下三思。”

稍后半月,各郡国竟有谏书纷沓而至,无日无之。开初,文帝尚能一笑置之,后见阻谏甚多,公卿多半都极言不可用贾谊,心中便郁闷异常,以为定是周勃在后策动。

这日,文帝于夕食时,赴长乐宫为薄太后奉羹饭,于席间,忍不住叹气连声。

薄太后怪之,忙问道:“恒儿,缘何事不悦?”

文帝迟疑片刻,叹了口气,方答道:“为拔擢贾谊事。”

薄太后当即便猜到:“莫非诸臣力阻?”

文帝道:“正是,连那周勃在封邑,亦有谏书来。儿臣以为,老臣们不过是妒忌。”

“此事哄传,内外已纷纷扬扬。恒儿要小心,老臣所言,或不尽然悖谬。”

“风摧秀木,自古已然。儿臣若不是天子,有周勃者流在,恐也将遭人进谗,永无伸展之日。”

“话不能那样说。少年多智,固然可喜,然老成当国,亦为历朝之镜鉴。用贾谊任事妥否,为母不敢乱说。然少年得势,恐非吉兆。你看那淮南王刘长,不也是少年?此人骄横跋扈,实可忧心。闻听他在国中,车舆服饰已与天子同。如此少年,便不可不防。”

“小儿刘长,无非仗势骄纵,岂能与贾谊大夫相比?”

“事有相似,其理或一。我闻说,恒儿命慎夫人裙不曳地,这正是韬晦之计,所虑久远。那贾谊少年多才,不令其冒进,才是真的回护吧?”

闻母后此语,文帝默然良久。侍奉饮食毕,缓步返归未央宫。行至飞阁复道上,驻足凭栏,望见两宫广厦千间,心中就颇不宁。想起高帝安抚功臣事,竟踌躇起来,想那安抚老臣,莫非真是天下至大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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