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汉家天下2:刘邦定鼎》(8) - 汉家天下 - 清秋子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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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汉家天下2:刘邦定鼎》(8)

深宫悲鸣久绕梁高帝九年这一夏,汉家内外无事,刘邦细思登基以来天下事,惶惑益多,知理政不能仅凭小技,每每便欲向儒生讨教。环顾海内,名儒凋零,身边唯余陆贾一人可供顾问。于是,常召陆贾至近旁,问东问西。

那陆贾素来自负才高,自以为不输于勋臣郦食其,然自投汉以来,不过是刘邦座上一清客,偶或出使诸侯国而已,其功远不及郦生。此次有了可以建言的身份,也就乐于在刘邦近旁,说《诗》道《书》。

岂知刘邦素昔所闻,总不外陈平的奇诡之计,对大道至理总还是隔阂,勉强忍了几回,已不耐烦之至。

这日,陆贾在朝会上,又论起《诗》《书》之类来,滔滔皆是“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不拆不副,无菑无害”,等等。刘邦闻之甚恶,终忍不住大怒,指着陆贾鼻子骂道:“你老子我是在马上得的天下,与《诗》《书》有何干?朝议均是燃眉急事,最烦你这等人啰唣。‘生民如何’?我倒是想问你如何?杀鸡都杀不来的儒生,你知道该如何吗?”

陆贾不服,亢声道:“在马上得之,难道可在马上治之乎?汤武革命,是为逆取,然也只能顺守之。此乃何故?文武并用,方为长久之术也。往昔吴王夫差、晋大夫智伯,恃武而亡;暴秦只重刑法而不知变通,终是亡国灭族。倘使秦并天下之后,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又从何处可得这天下?”

刘邦一时语塞,转念想了一想,夫子所言也不无道理,操弄文武之道,恰是己之所短,不觉便有惭色,叹了一声:“陆生到底是大才,朕腹中之学问,远远不及了。请先生为我著文,将那秦所以失天下、我所以得天下之缘故,兼及古来成败之理,统统写来,我要好好领教。”

陆贾领命道:“臣实无大才,唯知食鱼易而烹鱼难。故万不敢近庖厨,作那烹鱼之痴想。今受命作旁观者文,当勉力为之。”

刘邦笑道:“又来了,你个迂夫子!”

之后数月间,陆贾遵刘邦之命,文思如涌,试论秦汉得失,及春秋以来各国治乱之缘由,陆续写成了十二篇。每成一篇,即上奏刘邦。刘邦每于辍朝之暇,便捧读陆贾文,往往读至夜半。每看毕一篇,必慨叹连连,拍案称善。左右侍从诸人,从未见君上有过如此意兴,皆伏地高呼“万岁”。

书成,陆贾总其名为《新语》。其文采甚佳,起首便是一段高论:

张日月,列星辰,序四时,调阴阳,布气治性,次置五行。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阳生雷电,阴成霜雪,养育群生,一茂一亡。润之以风雨,曝之以日光,温之以节气,降之以殒霜,位之以众星,制之以斗衡,苞之以六合,罗之以纪纲,改之以灾变,告之以祯祥,动之以生杀,悟之以文章……

这陆贾,果然是才子,洋洋一万二千言,多为韵文,其势如飞瀑出山,一泻到底。其间有述说,有缕析,总之是千方百计谏言——坐天下者,须知“君子握道而治,据德而行,席仁而坐,仗义而强”之理,无怪乎刘邦读得入迷。

这日,读罢十二篇之末篇《思务》,刘邦久不忍释卷,喟叹道:“太公误我,生我于闾巷,陷我于鄙俗。活了半生,不就是个盲人吗?”又抚案呆坐半晌,忽然便援笔,给太子刘盈写了敕书一通,告诫曰:“吾生遭乱世,正当秦禁书之时,曾窃喜,妄言读书无益。自登位以来,方知读书须多思其意,不明之处,乃使人探问作者之意。追思昔时己之所行,多不是。”

敕书下给刘盈后,又想起刘盈近日怠惰,有事上疏,竟由太傅叔孙通代笔,实不成体统。于是又写一敕,传了过去,敕云:“吾未学书法,今日看你笔意,尚不如我。今后上疏宜自书,勿使他人代笔也。”

敕书送走后,刘邦仍觉心烦意乱,想起太子孱弱,直不敢再思后事,遂长叹一声:“如此犬子,文不能,武不能,天下若交予他,恐将害尽苍生!”

叹罢,信步出了前殿,慢慢踱到长信殿,见幼子如意正在殿上舞剑,戚夫人在旁抚琴助兴。刘邦便踱至阶下,驻足观看,见剑法沉稳,中规中矩,间或虎虎有生气,心中便暗喜。

待如意将一套剑路舞罢,戚夫人不由拊掌叫好。刘邦便笑道:“女人家,懂甚么剑法?”

如意闻声,弃了剑,奔至刘邦跟前,问道:“阿翁,若有战事,我可否上阵了?”

刘邦伸手摩挲如意头顶,哂笑道:“竖子!你这几套把戏,如何便能上阵?”

如意却不以为然:“当年沛公军中,亦有少年将军呢,其年岁能长我几何?”

刘邦便仰头大笑:“吾儿好武,倒是不愧姓刘!”

戚夫人此时上前,将如意揽入怀中,对刘邦嗔道:“孩儿今已满十龄,你只将他看作是顽童。”

“好个虎子,可惜再无楚军给你杀了。”

“阿翁,我自可杀匈奴。”

“哈哈!天下已定,吾儿无须言必称杀,安心读书,方成大器。切勿似乃翁,一身的闾巷气。”

闻刘邦如此说,戚夫人便回身拿来一卷简册,刘邦展开来看,原是如意抄写的《太公兵法》。细看那笔法,亦隶亦篆,稚嫩中略带险峻,不觉大奇,连连赞了几声,又将如意拉到身边,叮嘱道:“天下渐安,文治必兴,在马上建功的事,不常有了。欲做大丈夫,须将那古今典册读通,无事多亲近叔孙通、陆贾这几个叔辈。”

如意昂首道:“我只羡樊哙、夏侯婴叔父英武。”

刘邦大笑,拍拍如意肩膀道:“小子到底是虚荣!樊哙、夏侯婴者流,不过仆役婢女罢了,有何可羡?我只望你做萧何第二。”

如意不解阿翁之意,只是眨眼。刘邦便对戚夫人道:“如意似我,及长,可以托付大事。”

戚夫人却眼含怨意,道:“你只是虚言,如意千好万好,封国却在赵地——他如何只抵得个张敖?”

刘邦听出言外之意,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我终将先赴黄泉,不能护佑爱子终身。好在刘盈懦弱,必不会兄弟相残。”

戚夫人却道:“刘盈固然知礼,然皇后却不拘礼法。你百年之后,我母子将如何得活?”

刘邦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唉,皇帝家事,一如市井小户,纷乱如麻。你与皇后势同敌国,总不是事。如意乖巧,不觉年已十龄,可以去历练了,便令他赴邯郸就国吧。如意不在皇后眼前,皇后或能稍为宽解。”

戚夫人没料想刘邦起了此念,顿时失色,伏于地啼泣道:“十龄也不过幼冲之童,令我子赴北地,是要他去与匈奴厮杀吗?陛下此举,不知是何意?不如便将我母子赐死好了!“

刘邦无言良久,叹了一声:“你无非欲居于皇后之上,然名义未顺,朝臣不服,如何能说得通?你莫迫我,待我细细斟酌。”

如意在旁,听不懂父母所言深意,但见母亲哭泣,亦知事关自身前程,便道:“我不要做赵王,我只要做二世!”

刘邦一惊,叱道:“竖子,休得胡言!”便黑起脸,向戚夫人道:“教他万事都抛开,只须读好一部《老子》。”

当晚,刘邦辗转不能入眠,只想不出好办法来。这等家事,又不好去找张良、陈平商议,只得独自苦思。想到自家百年后,吕后如想加害戚氏母子,确是无人可挡。欲保戚氏,便要废后,然礼法所拘,情理所限,吕后又如何能废?废后不成,就只能废刘盈,另立如意为太子。待如意继大位之日,中外瞩目,吕后总不敢公然杀储君。如此,吕后、戚氏这两端,各有制衡,反而可相安无事。

如此一想,刘邦心中便豁然开朗,披衣起身,踱出屋外,在回廊上凭栏张望。见西边长信殿的宫灯,遍布庭中,正似戚夫人目光,耿耿不灭。耳畔更有夏夜虫鸣,一阵阵急管繁弦,似美人哭泣。刘邦呆立半晌,忽觉心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次日一早,刘邦即命人知会群臣,朝食后行“大朝”,有要事相商。

汉家草创,至此时,朝会仍无定时,全凭所需,随召随至。至朝食过后,群臣便陆续上朝来。

刘邦戴上刘氏冠,正襟危坐,环视文武两班一遭,朗声道:“今年开年大吉,至今中外无大事,照此下去,朕倒是无虑身后事了。唯太子刘盈,生性懦弱,颇不似我,来日恐为天下累,今召诸君来,便为此事。朕之意:拟废刘盈太子位,另择皇子中睿智者为太子。”

叔孙通在列,闻言便是一惊,手中笏板“砰”一声落地,也顾不得拾起了,跨步出列,伏地一拜,疾声道:“臣斗胆问,哪个皇子可称睿智?”

“朕意所属,乃皇子刘如意。”

众臣这才明白刘邦心思,不禁面面相觑,都知是因戚夫人之故,方有这违背伦常之议。

叔孙通当即再拜,亢声道:“太子刘盈,性素温良,册立至今并无过失。今陛下无端兴起废立之议,便是违制废礼,实为我汉家之不祥。”

周勃也跪奏道:“臣粗鲁不文,然亦知‘必也正名乎’。立嫡立长,自古已然,乃大统延续之道。今无端废长立幼,便是无名,恕臣难于遵命。”

周勃言甫毕,便有数十名文武,纷纷出列伏地,同声道:“臣亦不能遵命。”

刘邦早料到群臣必有此一举,便冷笑道:“如意系我与戚夫人所出,而非草莽私生之刘肥,如何名便不正?当年若无戚太公容留,我与夏侯婴等必陷楚军重围,如何能有汉家今日?周勃,今召你来,非为商议如何循古制,乃为汉家万年计,选贤任能。”

“陛下,不循古制,又何以选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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