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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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周国后，宋时璟先去附近城镇落脚，雇了辆马车，直往大渝的方向去。

他知道黄大仙的规矩，也知黄大仙觊觎他那玉镯许久，此于爽行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不少，他总不能身无分文地走，于是便将玉镯给了黄大仙，兑了些盘缠，并约好将来若有日能回到这里，他会用别的玉器与黄大仙换回那玉镯。

黄大仙答应下来，好人做到底，带宋时璟乘舟沿河离开，走前又偷偷塞给宋时璟一大叠刚从那过路商队身上顺来的银票，让他拿着花。

宋时璟失笑收下，确实没心疼，一路上吃好睡好，该花便花，只半个月便抵达了大渝中部的蔺城，趁渝秦两军在此地交战，边防松散，他随流民混入了城内，寻一间客栈住下。

当年宋时璟被废，母后被责令殉葬，本以为是受外戚牵连，罪有应得。

直到三年前宋时煜利用玥儿要挟他，要他引来厉明野，却出尔反尔令死士灭他的口时，宋时璟才明白一切。

他这野心勃勃的二弟，打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当年之事多半也是宋时煜趁父皇病重疏于朝政，刻意诬陷皇后外家致其入罪，以夺皇位的阴谋罢了。

如今若想阻拦五公主和亲，与宋时煜谈是不可能的，宋时璟准备联络曾追随他的旧部或以前与母后外家关系要好的朝臣，集结他们府里私养的家兵伪装成土匪，待和亲之日五公主一离京便将她劫走。

至于之后的事……

宋时煜求不到援兵，或许会败给厉明野，大渝被北越吞并，改朝换代；也或许宋时煜凭别的法子求到援兵，抵挡住了厉明野的攻势，尚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日。

无论如何，都足够他带着妹妹离开此地，换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活下去了。

但想是这么想着，真正付诸行动才发觉举步维艰。

宋时璟被废已久，既无权势也无钱银，谁愿帮他做那吃力不讨好还得罪皇帝的事，要么不肯答应，要么闭门不见，更有甚者唤家丁举着扫帚赶他，说再来便要报官。

宋时璟无法，亲自登门求见已是纾尊降贵，要他跪下求人绝不可能，只得抚一抚衣袍沾上的灰土，转身离开。

说来也巧，蔺城是他年少时最常来的地方，也是初次遇见厉明野的地方。

那会儿他天真地唤着阿野哥哥，拽着比他高许多的厉明野袖角，到处瞎逛，说了好些如今想来着实蠢笨的话，还给人买过糖葫芦，颇有经验道，心情不好时吃些甜的就会变好。

厉明野总冷着脸，听他说这话却终于笑了笑，咬下一口说甜，又问他为何买了不吃。

宋时璟说不习惯，等回了客栈再吃，才说完旁边就横过来一根，直直撞进了他微张的嘴里。

“唔……”

“沾到口水了。”厉明野道，“快吃吧，不然挡着我吃下一个。”

宋时璟瞪眼半晌，厉明野便等他半晌，最后还是宋时璟先服了软，张口咬下那沾过他嘴的山楂，尝到了满嘴腻人的甜。

后来也吃到过那样甜的糖葫芦，在乞巧灯会某个街角的树下。

厉明野总有各种法子，能叫他咽下那口甜，并藏在心底，默默地惦记许多年。

宋时璟叹气，路过市集正巧看见有卖糖葫芦的，便上前要了一串。

还是不吃，油纸包着带走。

刚付过银子就被撞了一下腿，宋时璟低头看，对上一张肉嘟嘟的小胖脸，正眨巴眨巴大眼望着他。

“你……”

宋时璟才开口要问，这小孩竟伸手抱住了他的腿，脆生生喊道：“爹爹！”

这一声可谓惊天动地，喊得周围人都看过来了，宋时璟想捂他嘴都来不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得拉着小孩快步走到旁边人少的地方，蹲下来仔细瞧了瞧他。

“爹爹。”小孩又叫他，小手拽着他衣袖晃，声音软糯糯的，“辰儿终于找到你啦。”

……辰儿？

宋时璟看着眼前这个小胖墩，三年的变化太大了，几乎瞧不出多少他曾熟悉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他还是有些不敢信，“几岁了？”

辰儿答：“我叫厉思辰，今年四岁啦。”

宋时璟张了张口，却没话，只看不够似的望着辰儿，眼眶微微发热。

即便知道辰儿不是他亲生的，可毕竟养了一年多，从那么小的襁褓一点点长大的，学说话时张口第一句就是叫他爹爹，怎可能毫无感情。

离开这三年里宋时璟谁都不欠，唯独偶尔在梦里见着辰儿，见着他一边哭一边挥舞小手说要爹爹抱，醒来后总愧疚得心口泛酸。

他不是个好爹爹。

“辰儿怎么一个人，”宋时璟握了握他的小手，“厉……你父亲呢？”

岂料辰儿鼓起脸，很生气地哼了一声：“父亲坏，辰儿不要他！”

宋时璟愣道：“什么？”

“辰儿想吃烧鹅，父亲说辰儿太胖了，不许吃。”辰儿扁着小嘴，一脸委屈地挨在宋时璟怀里，“大营没有好吃的，辰儿都饿好几日了。”

宋时璟瞧着心疼又好笑，将油纸包的糖葫芦递给他：“这个爱吃吗？”

辰儿双眼发亮地点点头，扒拉开油纸便吃了起来。

“为什么认得爹爹？”宋时璟问。

他离开时辰儿不过周岁，还未记事，不该记得他长什么模样。

“唔。”辰儿咽下一口，舔着嘴唇道，“家里挂了好多好多画，全是爹爹，每日父亲回来都要教我看的。”

宋时璟怔然。

那年除夕厉明野带他回秦王府，府里也挂了好几幅秦王妃的画像，厉明野说那是秦王怕他们兄弟俩长大后忘了母亲的模样，所以特意挂在卧房里叫他们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