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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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前仍郁郁葱葱的梧桐早已褪色，风一吹便飘落漫天黄叶，金灿灿的，几乎要将那坐在树下倚着秋千轻晃的人影彻底掩埋。

厉明野不敢扰了这片刻宁静，只站在宋时璟后方，迎着夕阳的霞光远远望着，直到秋叶落尽，他才缓步上前，低声唤宋时璟的名字。

宋时璟背影一僵，有些迟钝地擡头看厉明野。

他似乎比两个月前变了些。

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后，脸还是白，说不上气色好坏，但面容很平和，没有曾经歇斯底里的憎恶与怨恨，嘴角也挂着浅淡笑意，温柔得毫无防备。

这分明是厉明野能想象到的，宋时璟待他最好的模样，不明白福安为何说殿下不大好。

许是关心则乱吧。

这两个月来他在外征战，心中也时时挂念着，怕宋时璟犯病，也怕他好得太快，又串通福安一起逃跑。

想了五十多个日夜，如今终于见到了，心头大石落了地，却不知该说句什么话。

……不知宋时璟是否肯原谅他了。

厉明野踌躇许久，最后只干巴巴道：“我回来了。”

宋时璟目光茫然，仿佛费了些时间才认出厉明野是谁，点了点头，很快竖起食指挡在唇前嘘了一声：“辰儿睡了，你别讲话，吵醒他又得哭。”

辰儿？

厉明野这才发现宋时璟怀里的襁褓，层层锦布包裹的不是婴孩，而是一截半臂长的柱形抱枕。

从前宋时璟还怀着孩子时，在软榻上坐便总爱用它垫着后腰，几乎天天不离手的。

——可这是在做什么？

厉明野看着宋时璟煞有介事地抱着襁褓轻晃，一边拍拍它一边起身慢慢走回屋，才恍然明白福安说的“不大好”是什么意思。

厉明野跟在宋时璟后头进屋，福安还守在原处，宋时璟却不看他，只顾朝床边走去，将襁褓轻轻放到床里侧，自己则在外侧也躺下来，半搂着这个了无生气的抱枕继续哄它睡。

“……将军。”福安有些忐忑。

厉明野倒没发怒，只沉着脸叹了口气，示意他到外间说话。

起初福安从蒋川口中得知厉明野对他家殿下干了什么混账事，是想过要不计代价带殿下离开这里的。可他进了厉明野的宅子，看见宋时璟抱着个枕头当娃娃哄时，眼泪忽然就下来了，哭殿下命苦，也哭那厉明野不是人。

宋时璟还认得他，给他看自己生下的“孩子”，说辰儿很乖，不哭不闹的，只是性子有些闷，逗他也不笑，像个小木葫芦。

福安还能怎么劝，病成这般想带走也难，只好把眼泪抹干，强撑着笑附和殿下，说是啊是啊，这娃娃长得真好看，与殿下很相像呢。

“自我来后殿下便一直如此。下人们不知，有回把那抱枕拿去洗了，殿下夜半惊醒发现抱枕偃师不在身旁，哭着闹了半宿，把晾在外头还半湿的抱枕又裹着抱回去了，说孩子身上太凉，搁自己怀里捂了一晚上，第二日便病了。”

福安红着眼眶，不忍回想地哽咽道：“殿下那会儿发着热呢，床都下不来，还惦记不能给孩子过了病气，托我照顾他。我赶紧拿了去晒干，等殿下病好又管我要回去了，一刻不离身的。”

厉明野握了握拳头，压在桌沿，竟从未这样无力过。

“请大夫看过了？”他问。

“大夫看过，只说是癔症，开了些安神的汤药，旁的……还得靠殿下自己。”

厉明野气不打一处来，顾忌宋时璟还在里间睡，压着嗓子骂了声庸医。

“靠他自己？”厉明野道，“然后抱着那玩意儿，当一辈子傻子吗？”

福安也不晓得。

殿下是他的主心骨，从来都是殿下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如今殿下变成了这样，大夫也不管用，他想不到还能做什么让殿下好起来。

走之前福安还是多劝了句：“将军若当真为殿下好，还请费心想想办法。”

他想厉明野虽不是人，可好歹官那么大呢，总该有些门路的。

厉明野沉默地坐了许久。

直到天黑透了，下人进来问他是否用饭，他才回神，命他们端上来，备两份碗筷。

卧房内依旧安静，厉明野进去点灯，有了光亮床上人自然也醒了，转过头看他：“辰儿还睡着呢，你点灯做什么。”

“该用饭了。”厉明野哄着宋时璟起来，“孩子没醒就让他在这儿继续睡，有下人看着他，没事的。”

“不行，我得抱着。”宋时璟将那襁褓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下床穿鞋，“下人太粗心了，放这里会弄丢的。”

他抱着东西弯不下腰，厉明野便半跪在地上，握着宋时璟的脚踝帮他把脚套进鞋里。

宋时璟没有拒绝，若有所思地看了厉明野一会儿，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厉明野好笑，“以前也常做，可没听你谢过。”

宋时璟皱眉，似有些疑惑，但很快他便重新垂下头，看着怀里仍在安睡的孩子，被厉明野慢慢牵到了外厅饭桌前坐下。

饭菜很丰盛，下人们知将军回来，特地做多了几道菜，当是接风。

厉明野给宋时璟夹菜，看他抱着襁褓不方便，唤下人来帮着抱会儿。

“不，我不用他们，不要。”宋时璟反应很大，弓着身死死护住怀里的孩子，生怕被这些人抢走一样，“都走开……我自己能抱。”

厉明野只好把人都挥退，等宋时璟冷静些了，才试探着伸手：“我帮你抱，好不好？”

宋时璟摇头，他又说：“我也是孩子的爹啊，不能让我抱一抱吗？”

“你是……孩子的爹？”宋时璟再次露出那种茫然的神情，“可这孩子没有父亲……他父亲已经被我、被我……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