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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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整装回都还需半月左右，厉明野哪儿也没去，只待在宅子里守着宋时璟。

他把下人们都屏退了，还像从前宋时璟怀着孩子时一样，亲力亲为照顾他。

因着对厉明野莫名的熟悉感，宋时璟并不排斥他的靠近和触碰，只是不如过去那般理所当然接受，事后总要加一句谢，叫厉明野听着刺耳，却又无法说他什么。

大多时候宋时璟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起来像在哄孩子，实际不过是望着抱枕发呆，反应很迟钝，厉明野叫他或是与他说话，常要重复许多遍，宋时璟才会有简短的回应。

有时也不回应。

比如厉明野问得最多的，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宋时璟会假装没听见做别的事，或者推说孩子睡了，让厉明野闭嘴别吵醒他。

夜里两人睡在一床，宋时璟怕压到孩子，就把襁褓放在最里侧，面朝它侧身躺着，右手虚虚搭在上头轻拍着。

厉明野说过好几回，想抱抱孩子，宋时璟都不让。

他潜意识里记得孩子的父亲是厉明野，而厉明野已经被他杀了，所以眼前这人并不是孩子的父亲，不能抱他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自己杀了厉明野，你亲眼看见他断气死了？”

这是宋时璟最不喜欢回答的第二个问题。

可厉明野总是问，总是问，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把宋时璟逼急了，就忍不住回答。

他说确实没看见断气，可碎片插进胸口了，流了好多血，后来也一直没再见过人回来。

他说厉明野是个疯子，如果没死一定会回来找他，把他的辰儿抢走，然后假装从未有过这个孩子，不许他离开。

他说再问我就抱孩子出去，不跟你一起睡了。

厉明野吃瘪，连忙说不问了，老老实实躺平睡觉。

夜半时会被宋时璟吵醒，听他气息颇重地吸鼻子，像在哭，过会儿又平静了，嘴里呢喃着“辰儿别怕爹爹守着你”之类的话，不知是真的哄孩子，抑或是噩梦后的自我安慰。

厉明野听得心疼，每夜醒了便转头望着宋时璟的背影。

薄薄的中衣什么都盖不住，肩膀，背脊，后腰，比他离家前又瘦了好些，怀孩子时好不容易养出来一点儿肉也瘦没了。

等宋时璟重新睡过去后，厉明野会偷偷伸手搂他。

动作不敢大，很慢地把人拖到怀里，然后轻轻抱住。

其实并不怎么舒服，太瘦了，挨在他怀里哪儿都硌手。

可厉明野还是觉得满足。

离开家这两个月他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宋时璟。

想念他的体温，想念他的味道。

想念宋时璟嫌烦瞪他的样子，想念宋时璟冷淡不理人的样子。

想念宋时璟在灯会上眼神明亮地笑，和被他按在街角吻住的样子，也想念宋时璟从秋千落下，被他接入怀中的那份踏实感。

他不想放宋时璟走。

与母亲无关，与大渝帝后无关。

只是因为他出尔反尔，因为他自欺欺人，口是心非。

……因为他舍不得而已。

可就连留住宋时璟，他都用了最错的办法。

厉明野还记得宋时璟挺着九个月大的肚子，久久跪在神像前诚心祈福的样子。他总是很温柔地抚摸肚子，状似随意地问起他，有没有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宋时璟该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

而他竟告诉宋时璟，根本没有孩子，一切都是假的。

——这让宋时璟如何相信？

厉明野悔不当初，也自知活该。

所以连抱一抱人也只敢在夜里偷偷摸摸地做，怕宋时璟察觉，又要抱着那枕头孩子与他分房睡。

大军回城那日飘起了小雪，厉明野和蒋川策马去迎，令将士们各自回家报平安，三日后再回营集结清点人头，处理战后安置及赏罚事宜。

厉明野在家陪了宋时璟半月，当祖宗似的伺候着，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对宋时璟几乎毫无用处。他知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于是吩咐手下留意哪家有刚出生不久的婴孩，最好是没了爹娘的，哥儿或姑娘都可以。

没过几天手下便来报，说找到了，在城西的民区里，是个哥儿，才三四月大，爹娘都没了，请厉明野过去看看。

原是秦军有位在战场上牺牲的将士，弟兄们擡着棺木送他回家，敲门报丧。结果家里小娘子一眼都不肯看，把他们关在门外，说这不是她夫君，让他们走。

弟兄们无法，第二日再来却许久未有人应门，只听见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他们心道不妙，连忙破门而入，果然屋里那小娘子早就经受不住打击上吊自尽了，留下还在摇床里饿得嗷嗷直哭的孩子，叫几个壮汉看了都忍不住抹泪。

厉明野亲去将士家中一趟，看了看那孩子，除哭声大有点吵以外，尚算康健，便拿起旁边一垫着褥子的小竹篮把孩子提走了，让手下妥善安排好夫妇两人的后事。

他少时便常替母亲照料幼弟，养一个孩子于他而言并不难，也很清楚哪些人手和物事是需要准备的。

回去路上厉明野先去了趟秦王府，谁也没通传，径直到偏院找那位伺候他母亲多年的李嬷嬷，与她说了孩子的事。

他没提宋时璟，只道自己在外头多了个儿子，如今要带回来养，让李嬷嬷帮忙寻个信得过的奶娘。

李嬷嬷一听大喜事啊，拍着胸口应下来，让大公子回去等两日，两日内定给他找到合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