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06.
宋时璟烧了一天一夜。
期间醒过几次,身上时而是热的,时而发冷,很疲乏,软绵绵的没力气动。
每回醒都正被人掐着嘴灌喂什么,有的浓苦,有的咸淡。他想睁开眼看,却总是徒劳,眼前只有模糊一片白茫茫的雾,还不如梦里看得清楚。
他梦见宫里走水,父皇和母后被困在殿内,宫人四处奔逃,没一个救火的,只有他抱着盆慌慌张张往河边跑。
河水冷得像冰,他蹲下去抖着手打完了水,正欲离开又听见妹妹的呼喊声,不知怎的落水了,落在河中央,胡乱扑腾出的水花几乎淹没了那半截小小身躯。
她喊哥哥救我。
喊了好多遍,尖利凄凉,如魔音一般,牵住他的双脚,将他往河里引。
……可他不识水啊。
冰冷的河水迅速没过头顶,灌入他的口鼻,似曾相识的窒息感骤然袭来,身体开始不听使唤,连清明的视线也被黑暗彻底笼罩——在他终于浑身冷汗地惊醒之前。
宋时璟睁开了眼。
他望见灯火通明的高高帐顶,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在何处,茫然地发了会儿呆。
左脚沉重,像是坠着什么金属物,冰凉坚硬。
宋时璟歪了歪脑袋,垂眼朝脚下望去,看见缠在自己脚踝上的几圈铁链,另一端与软榻的横栏相连。
啊,想起来了。
没有什么父皇母后,妹妹也救不回来。
他现在不过是一个被厉明野锁在帐内,供人随时发泄欲望的低贱禁脔而已。
“将军。”有人从帐外进来,朝宋时璟看不见的方向行礼。
……原来厉明野在。
怎么安静得像鬼一样。
宋时璟偏着脑袋,半埋进被子里,不想去看。
前夜经历的那些他都还记得,只是恢复了清醒,骨子里的倔强和自尊又开始作祟。
被沿探进来一只手,还未挨着宋时璟就反应很大地翻了个身,手抓着被子,对上一张爬满皱纹的脸。
对方略微尴尬,唤了他一声公子,语气很和善。
“臣是军中大夫,昨日公子发热了,烧得厉害,将军叫我过来看看。”他说,“方才是想给公子把脉,公子别紧张。”
宋时璟脸色缓和几分,缓慢地躺回原处,给大夫伸了手。
大夫说他气血不足,又受了寒,所以才病倒,眼下好生将养着,照昨日的方子继续喝药,过几日便可痊愈。
宋时璟木着脸没应声,手被大夫放回被子里,听大夫又去厉明野跟前报了一遍,觉得厉明野可能也有病。
旁的俘虏伤了病了便拖去烧死,轮到他却得喝药养着,是还未折磨够,所以非这么留着他的性命不可?
宋时璟心里憋闷,咬着唇,刺痛感伴随着铁锈味渗出,不得不又松了嘴。
他攥着被子转向另一边,面朝里侧躺,很快听见大夫出去,换了个人走近,把托盘一类的东西放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出去吧,不用管他。”厉明野说。
那士兵应是,退了出去。
宋时璟还躺着不动。
厉明野扫了他那背影一眼:“醒了不自己起来吃,等谁喂你?”
瘦是真够瘦,被子榆树都撑不高,细长一条。
宋时璟翻过身朝外,锁链哐当响,看见了放在矮桌上的粥和馒头。
“锁着我怎么去。”他撇着脸说。
宋时璟音质偏冷,像淌过山涧的冰泉,清透干净。
从前在宫里习惯了端着架子,对不亲近的人说话时,语调里总带着淡淡的疏离。
蒋川说得好听叫贵气,落在厉明野耳边,只觉这废太子还不识时势,以为能在此处养病是他给的优待?简直笑话。
“那就饿着吧。”厉明野只这一句,收回视线继续看折子,不再理他了。
“……”
宋时璟本来是不想吃,那是因为没看见有吃的。
现在食物就摆在他眼前,再想忍确实有些难为人了。
宋时璟咬牙躺了会儿,到底没抵住饿,掀了被子,慢吞吞下床往矮桌边走。
铁链随他的脚步一下一下轻响,长度恰好到矮桌附近,再远就被拽住了,既出不去营帐,也没办法靠近书案和床。
防得真谨慎。
那又何必把他关在这里。
宋时璟垂下眼,撩袍坐在矮桌边的软垫上,伸手碰了碰粥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