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民意是天》(8) - 乡村志系列长篇小说 - 贺享雍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八章《民意是天》(8)

第八章《民意是天》(8)一

这天上午,贺端阳听说村里将选民名单又张贴到村务公开栏上了,就打算去看看。打从贺贵门口过时,又见贺贵坐在门槛上,戴着啤酒瓶底厚的眼镜在看报纸。端阳看见老头,忽然想起当年向他请教怎么才能顺利当选村主任。可一转眼,十多年的时间就过去了,贺贵已经七十多岁,人是比以前更加不如了。就说看报纸的样子,十多年前虽说视力不好,可报纸和眼睛还能保持一定的距离。如今鼻尖完全落在了报纸上。那模样不像是在用眼睛看纸上的字,倒是像用鼻子在闻纸上的气味一样!身体也更加瘦削,脸上的皱纹又深又长,头上再也找不出一根黑发,又时不时地咳嗽喘气。但精神气还足,走路既不需要人扶持,也不用拐杖,并且还有几分矫健的样子。贺端阳走过去喊了一声:“贵叔,你老人家还看报纸呀?”贺贵听见喊,抬起头来,看了端阳一会儿,方才叫道:“哦,是你娃儿呀?”又道:“人非生而知之,不看报纸岂能知天下事?”端阳在他面前蹲下,说:“你眼睛不好了,少看一些,看以后眼睛瞎了没有人牵你走路!”贺贵道:“你娃此言差矣!人各有命,阎王叫你今日死,你再强挣,也活不过明天!岂不闻庄子鼓盆而歌乎?”

贺贵说着突然站了起来,将报纸一裹,又往胳肢窝里一夹,也不和端阳说什么,便飘飘欲仙地往院子外面走去。不一会儿他又从墙角转了回来,满脸现出紧张的颜色,直道:“鬼来了!鬼来了!”端阳一听,从地上站了起来道:“贵叔,大白天的,什么鬼来了……”

一语未了,只见院子前面的土路上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均是乡上的一干头头脑脑,由伍书记带着,贺春乾和贺国藩作陪,一边往这儿走来,一边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像是参观视察,又像是走亲戚一般,十分亲热的样子。端阳一下明白了贺贵那话的含义,想起老头的幽默,不由得咧开嘴笑了。可没等笑容在脸上停留多久便像被冻住了一样,僵硬地凝结在了脸上。一个问号迅速在心里升起:“也没听说开什么会,乡上这样多的领导怎么都到村里来了?在这个时候是不是专门来给贺国藩助威的?”想到这里,端阳便再也顾不上和贺贵说话,急忙转身找兴成、贺毅等人打听情况去了。

贺端阳猜测得不错!伍书记等人确是专为贺国藩助威而来。那天伍书记经过一番冥思苦想,觉得在贺家湾村委会换届选举问题上,如像过去那么越俎代庖,无疑会是引火烧身;可如果放任不管,假如贺国藩倒下去了,弄不好也会引火烧身!作难了好一阵子,决定该介入还是得介入。他想了一阵,决定以乡选举指导小组主任的身份对贺家湾村的换届选举,特别是对原班子的留任做些暗示和引导性的工作。想到这儿,他就马上给贺春乾打了一个电话,让贺家湾村委会原班子的人马明天都在村里等着,他和乡党委一班人要到村里来视察工作。并且明确要求中午就把饭安排在贺国藩的家里。贺春乾是个明白人,一听伍书记要带乡党委一班人来村里视察,自然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此番举动意味着什么,便不由得在心里由衷地发出了一阵感叹:“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呀!在这个关键时刻,此番举动,不显山不露水地对村民发出了一个信号:乡党委和乡政府还是信任贺国藩的!贺国藩继续担任下届村委会主任也是合格的!这何尝不是一个无声的表态?在这个无声的表态的同时,不是也告诉了另外一些人你们不要再去和贺国藩争了,争也是争不过去的!什么叫引导?这就叫引导!农民的民主意识本来就不高,有了乡党委发出的这样一个信号,还怕村民不跟着组织走?并且这样一来,也就给他们贯彻‘组织意图’撑了腰,壮了胆!”贺春乾越想越高兴,放下电话便立即乐颠颠地先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贺国藩,然后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

却说贺端阳刚走,贺春乾、贺国藩陪着伍书记一行人就进了贺贵的院子。贺贵没等他们走近,便丢掉手里的报纸,弓着身子,把头俯到地上,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一样满地寻找起来。一行人见了甚觉奇怪,贺春乾没等领导开口,便大声对贺贵问:“贺贵,你找什么东西?”贺贵头也没抬,一边继续在地上察看一边回道:“怪了,老夫才看见一窝耗子和一条蛇在这里打闹玩耍,转眼就没见了!”人群中一个姓李的委员听了,道:“这个时候,虫和蚂蚁都进洞了,哪来的蛇会和耗子玩耍?肯定是你看花了眼!”贺贵道:“老夫虽然眼力不济,可那么大一群耗子和一条蛇,岂有看错之理?”贺贵这话一完,人群中另一姓汪的委员马上道:“蛇本身就是吃老鼠的,它们怎么会在一起玩耍?”贺贵道:“岂不闻蛇鼠一窝的话么?它们本是一伙的,在一起怎会不玩耍?”伍书记一听这话,脸立即黑了下来。所有的人这时也明白了过来。贺国藩见领导今天本是为自己高高兴兴而来,这阵却遇到贺贵这个“疯子”,便感到十分不安,于是立即对贺贵大声斥道:“贺贵,你眼看就要到阎王殿去报到了,还乱说什么?”说完又笑着对伍书记等道:“他是个精神病,领导莫跟他一般见识!走吧!”伍书记们也早知道这人的精神不太正常,也便不理他,果然转身走了。贺贵听了贺国藩的话,却突然生气了,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过去拉住了贺国藩道:“你才是有精神病!你至少还欠老夫一条烟,知道不知道?”贺国藩没明白过来,道:“我什么时候欠你一条烟了?”贺贵道:“前两回村委会换届选举,你给别人发了烟,嫌老夫手里只有一张选票,没给老夫发,两回加起来,不就是一条了么?”贺国藩一听贺贵的话,立即红了脸,道:“你乱说,我哪儿发了烟的?”贺贵马上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把贺国藩拉得更紧了,梗着颈项大声道:“你敢抵赖?你不给老夫发烟,便是把老夫打入另册,是可忍孰不可忍?”贺春乾见这么多领导在场,贺贵这样大吵大闹实在有煞风景,于是便道:“两盒烟没吃到就这样又是拉又是扯的,好不好意思?”贺贵又突然鼓突起颈项上几条蚯蚓状的青筋,冲贺春乾道:“岂止是为两盒烟乎?老夫气不顺,理不平!不平则鸣,不该找你们说说道理乎?”贺春乾见状急忙道:“好好,以后我给你买条烟来,行了吧?”贺贵道:“此烟非彼烟,老夫岂是吃嗟来之食的?”贺春乾哭笑不得,想去把贺贵拉开,又知道这个倔老头是越拉越不会罢休的。正无计可施时,突然看见一只半大猫儿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正衔着贺贵那张报纸在地上使劲儿甩着。贺春乾便突然大喊了一声:“猫把报纸拖走了!”贺贵回头看去,果然见那猫咬着报纸又撕又甩的,便急忙松了贺国藩过去抢他的报纸了。这儿贺春乾将贺国藩一推,道:“还不快走!”又道:“你跟他两个都说得清楚?”贺国藩这才抢到前面走了。

贺贵的家在老院子东头横房的偏房里,有一条小巷子可以直通大院子,但需要从贺贵和前面贺文献的屋子穿过。贺春乾怕贺贵继续拉着他们找麻烦,便带了伍书记一行人从前面地坝边往大院子走了去。大院子里倒是有两堆人,一堆老头,一堆老太太,全是七老八十的样子。一边靠着阶檐的墙壁坐着晒太阳,一边鸡一嘴、鸭一嘴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看见伍书记一行人,老头老太们便立即住了嘴,只瞪起一双双有些混浊发黄的眼睛,咧着嘴唇像是打量来乡间耍猴戏的艺人似的看着他们。伍书记正要打招呼,贺春乾忽然道:“算了,伍书记,跟他们说什么也是白说!我看还是到村委会办公室先开会吧!那儿的人已经等着了!”贺国藩也跟在贺春乾话后解释说:“就是!今天不凑巧,遇到天气好,又赶场,所以赶场的赶场,下地的下地,差不多都没在家里。留到屋里的不是动不了的,就是连话都听不明白的!你要叫他们说话,半天也跟你说不清楚!”伍书记一听这话皱紧了眉头,对贺春乾道:“那你们选举那天怎么办?”贺春乾道:“还能怎么办?只有叫他们家里的人代票嘛!”伍书记道:“可今年上面有规定,不搞委托投票了!”贺春乾道:“那就只有叫上面下来一个一个把他们背去投票了!”伍书记听了这话,没吭声,果然转身从原路回村小学了。

一到村小学,果见全村的党员、村委会干部、村民小组长和村民代表,都在那儿等着了。原来贺春乾一接到伍书记的电话,便计划了要开这个会。怕大家不来,从昨天下午到晚上,贺春乾、贺国藩是一个一个地到他们家里去请。现在一看,该到会的都全到了,贺春乾便十分高兴,急忙微笑着将伍书记一行往会场带去。

会场设在一间教室里,头天下午,贺劲松带着贺通良、贺良毅等人早已收拾布置过。在原来老师讲课的讲台前搬了三张学生原来的课桌,因陋就简就搭了一个主席台。课桌桌面早被学生用刀子和铅笔划得面目全非,一张课桌还缺了一只角。贺劲松原计划今天来的时候把家里的两床床单拿来铺到桌子上。可出门时一急又给忘了,如今也便只好让桌面保持本色,好歹将就。课桌后面也是三根学生坐的长板凳。因为那些凳子长期没用,拿出来时竟长了满身的白毛。贺劲松和贺通良、贺良毅等人使劲用稻草擦,才把那些白毛给擦掉了。擦完了以后,贺劲松选了三条最结实的放到桌子后面。为了检验这几条凳子的安全性能,贺劲松和贺通良还坐上去使劲地摇了摇,见凳子也没散架,确信明天领导的安全不会受到影响了,方才放了心。可摆在下面那些凳子就不那么牢靠了!有的腿已经松动,坐上去咯吱咯吱地响。有的干脆缺了腿,贺劲松和贺通良、贺良毅只得去外面找了砖头来垫上。教室里的几个大坑,贺通良和贺良毅也从外面挑来泥土给填上了。几个人忙了一下午,会场算是基本布置出来了,可教室的几面墙壁却因多年没用,掉壳的掉壳,脱灰的脱灰,到处龇牙裂缝,十分的丑陋难看,贺劲松他们无法,也只得不去管它们了。

说话时,伍书记一行在贺春乾和贺国藩的陪同下,已经鱼贯而入,走进了教室。

贺春乾见乡上领导都按顺序入座了,便咳了一声,宣布开会,道:“今天乡党委、乡政府的领导,在百忙之中不辞辛苦,冒着严寒,到我们贺家湾检查指导工作,是对我们村支部、村委会以及全村的党员、干部、群众最大的支持,最大的鼓励,最大的关怀!下面,我建议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伍书记给我们做重要指示!”话音刚落,会场的人果然又鼓起掌来。伍书记又马上谦恭地把身子欠了起来,双手往下压了压,接着便又坐了下去。掌声随着伍书记屁股的重新落座也消失下去了。伍书记这才道:“说重要指示不敢当,只发表一些个人的看法,供大家参考吧!今天看了贺家湾这几年的巨大变化,感到十分高兴!从上一次村委会换届以来,贺家湾村委会在村支部的坚强领导下,在全村党员干部的大力支持下,紧紧团结全村人民群众,努力工作,埋头苦干,锐意创新,工作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全村实现了土地重新调整,连县委、县政府都高度关注!接着又引来了九环制药有限公司到村里落户,顺利实现了一千亩的土地流转,创造了贺家湾迅速崛起的速度和经验!人均收入大幅度增加,人民生活蒸蒸日上,很快就要实现小康了!这一切都说明贺家湾村党支部是一个坚强有力的战斗堡垒;贺家湾的村委会是一个领导有方、务实肯干的村委会!贺家湾的整个班子是一个让组织放心,让群众满意的好班子!两个班子的主要领导……”伍书记便扭过头去,看着贺春乾接着说:“贺春乾同志勇于创新,积极进取,有开拓精神……”说着又朝另一边扭过头去,看着贺国藩又接着道:“贺国藩同志忠厚老实,不计名利,踏实肯干,是一头革命的老黄牛!”说完又回过头,朝众人继续说道:“两位同志配合默契,互相支持,才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的!因此,我希望贺家湾的班子能发扬成绩,继续带领贺家湾全体村民前进,也希望今天在座的全体党员、干部和村民代表同志继续支持他们的工作。”

伍书记又道:“同志们,关于第七次村委委员换届选举工作,我讲以下几点意见:第一,一定要不折不扣地执行《村民委员会组织法》,按《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规定办事!在座的党员和干部不但要带头执行《村民委员会组织法》,正确认识、正确对待这次选举,还要教育广大村民切实履行民主权利,投好自己庄严的一票!第二,这次选举和上次一样还是海选,由村民直接选出诚实、可靠、肯干、能够带领大家致富的带头人。第三,选举委员会要做好宣传、发动和监督工作,对选民进行资格审查,凡是年满十八周岁,未被剥夺政治权利的公民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选举委员会要一家一家地上门登记核实,不要有遗漏,按时公布选民名单。第四,对嫁入和嫁出的妇女,要凭户口迁移证才能参加选举,外出打工人员都要给他们寄《致外出选民的公开信》,通知他们回来参加投票选举!不能回来的选民,要写好委托书!如果用电话委托,必须有四个人在场旁听。原则上都到中心会场投票……”说到这里,会场上便有了交头接耳的声音响起。伍书记也没有做解释,只顾顺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第五,村委会干部和选委会成员要做好分工,要到各村民小组召开村民会议,要严防宗族和黑恶势力干扰选举,严禁拉票和贿选!坚决不能让少数人利用选举的机会兴风作浪!第六,村党支部要发挥坚强的战斗堡垒作用,要加强对选举工作的领导!”这些话都是伍书记在乡上召开的村委会换届选举工作会议上所讲的内容,因此也不用讲稿,一口气便讲了下来。伍书记讲完,便又是张乡长、向副书记分别讲。讲话的内容和伍书记的讲话如出一辙,只不过是换了另一张嘴巴说出来就是了。讲完,贺春乾才做总结,他道:“今天伍书记、张乡长、向副书记等乡上领导,都对我们村的工作做了重要指示。会后,在座的每一个同志尤其是我们的党员和干部,要及时把乡上领导的讲话精神传达到每一个村民中去。尤其是党委对我们村两委班子的鼓励,是对我们的巨大鞭策,我们一定要不骄不躁,继续前进,也感谢全体党员及村民同志们对我们支持!”说完便宣布散会了。下面的人一听散会,如释重负地站起来,一边伸着懒腰或拍着屁股一边急忙往门外拥去。

等人们都走出教室以后,伍书记们才说要往外走,贺良毅手里拿着一张红纸一头闯了进来,口里道:“妈的,前天才给他们撕了,刚才一转眼又贴上去了!”伍书记道:“什么贴上去了?”贺良毅道:“还有什么,反动传单呗!”伍书记听了这话神经一紧,忙问:“什么反动传单?”贺良毅便急忙邀功请赏地对伍书记展开了手里的红纸。伍书记等人一看,见红纸上写着一首叫《选票是理,民意是天》的诗,署名是贺世普,眉头便皱紧了,紧盯着贺春乾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贺春乾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天在村务公开栏上贴了一张,贺主任叫撕了。没想到他们又贴出来了!我们刚才来的时候村务公开栏上都没有,肯定是我们开会时他们贴上去的!”伍书记还是皱着眉,继续对贺春乾道:“照这样说,这个老头子也卷进村里的选举来了?”贺春乾说:“发现这首诗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想,这老头子不大可能参与到村里的选举中来!我多少是知道一点这老头子的性格的,虽然他是村里的人,但他从没有过问过村里的事!我想这可能是有人想拉大旗做虎皮,故意打这老头子的牌子的!”伍书记听后稍微放心了一些,又嘱咐道:“你们可要注意,如果这老头子搅进来,会把村里的事搞得更复杂!”贺春乾道:“我们明白!”伍书记道:“他们要贴就贴,不要撕了!撕它做什么嘛?”贺良毅道:“他们要是假冒贺校长的名义扰乱人心呢?”伍书记道:“可要真是贺校长写的呢?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说完便一边往外走,一边悄声对贺春乾和贺国藩道:“以后要多动脑筋,不要动不动就像过去那么动粗,激化矛盾。越是动粗激化矛盾,越是自毁前程!到时候哪个也保不了你们!”贺春乾一边点头一边又急忙对贺良毅说:“把那张红纸重新贴到村务公开栏上去!”贺良毅露出一副极不愿意的样子说:“撕都撕了,还贴它做什么?”贺国藩见贺良毅不去贴,有些生起气来,道:“哪个叫你撕的?”贺良毅见贺国藩指责他,心里也不高兴起来,便顶撞贺国藩道:“放祸是你们,收祸也是你们,我就是不贴,看哪个敢搬个石头打天!”说着,将那纸三下两下地便撕碎了。伍书记便劝道:“这次就算了,下次遇到这号事多想一想便是!”说罢便带着自己的一行人和贺春乾、贺国藩一起出了门。

却说村务公开栏上贺世普那首诗,确是贺端阳贴上去的。原来贺端阳见乡上那么多的领导都突然到贺家湾来了,心下起了疑,急忙去叫兴成和贺毅帮忙打听。回到家后越想越觉得这事有些蹊跷。自从国家免除农民的农业税后,乡上的干部再也用不着到农民家里催粮催款,便很少下乡了。不但很少下乡,就是到乡政府办事,如果不是赶场的日子也很少能看见他们的身影。故而老百姓把他们叫作了“赶场天干部”。意思便是说如今的乡干部因为没事可做,上班也便是像老百姓赶场一样,三天或更长时间才到乡上来一趟。假如上面来了什么“中心工作”,非到村里要点情况不可时,一般也是办事员来到村上,不是直接到村支书家里,就是到村主任家里,吃一顿饭,打半天麻将,临走时再向支书或主任索要自己所需要的数字或情况。支书和主任自然明白上面需要什么样的数字和情况,也便投其所好,胡诌出几个数字和几点情况。乡干部在本子上把村支书或主任的话记下后,便圆满完成了下乡的任务,打道回府了。这便是现实乡上普遍的工作状况。因此,今日伍书记带了这么多乡上领导到贺家湾来,又怎能不引起贺端阳的怀疑呢?何况又是处于眼下这个特别的敏感时期!贺端阳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听说乡上那伙人又到村上开会去了,想了一会儿,便把贺世普那首《选票是理,民意是天》的诗,立即用红纸重新抄了出来,拿去又贴在村委会的村务公开栏上了。他想用这种方法,试探一下乡上那伙人的反应和态度,看他们究竟是干什么来了。

端阳怀疑得不错。吃中午饭的时候,贺毅便从贺荣那里获得了村上开会的内容,连饭也顾不得吃,便急匆匆地朝端阳家里跑来了。一看见端阳就气冲冲地说:“狗日的些,真的是帮贺国藩助威来了!”说着也不等端阳问,便把从贺荣那里听来的会议内容对端阳说了一遍,说完又气愤地说:“这哪里是开会,明明是在给现任的村委会班子打广告嘛!”

正说着,贺兴成也匆匆忙忙地跑来了,一进门便道:“龟儿子穿的连裆裤,硬是不假!”端阳又忙问:“你得到了什么消息?”兴成道:“刚才我碰到开会回去的贺望均,他跟我说,你跟端阳说一声,叫他莫去争什么村主任了!我一听忙问,怎么叫他莫争了呢?他说,争也是白争,乡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想叫贺国藩继续当!说着,把姓伍的讲的话跟我说了一遍。我一听那话连傻瓜都明白他们确实是来帮贺国藩拉票的!”贺毅听后继续愤愤地道:“蛇鼠一窝!真是蛇鼠一窝!”端阳听了贺毅和兴成的话突然不作声了,半晌才皱着眉头,无计可施地道:“他们这样做,明显是违反了公平竞争原则,可人家是政府,是组织,我们又拿他们没法,怎么办呢?”兴成突然气愤地说:“他们能找人助威、打广告,我们为什么不能也去找几个人,来帮我们一下子?”

一语未了,贺毅立即明白了过来,突然拍掌叫道:“是呀,我们又不是没有人,他们前头作得揖,我们后头为什么不能跟着弯腰?”端阳眼前也是一亮,却道:“我们去找哪个才能帮我们呢?”贺毅道:“世普老叔!你忘了世普老叔不是支持我们,还专门给你写了诗鼓励吗?世普老叔虽然只是个中学校长,可他那个中学校长特殊,只比县委书记、县长矮半片篾片,级别比姓伍的大,叫他回来帮我们一下,那姓伍的说不定还要屁颠屁颠地陪着呢!”端阳一听这话,心里直叫苦,因为只有他明白老叔那首诗并非是专门为他写的。想了一想,便道:“老叔的级别和面子自然比姓伍的大,可我了解老叔的为人,是个书呆子,他恐怕不得回来做这个事……”一语未完,兴成突然道:“不找他,找我幺爸去!幺爸不是答应过要支持你把贺国藩拉下去吗?说不定幺爸在社会上还要比老叔吃得开些!让他在县上找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到贺家湾走一趟,又不花他多少事,怎么又不行?”端阳听了心里既高兴,又觉得把握不大,便又道:“这办法好是好,可就不知道世海叔会不会答应?”兴成道:“你还没有去说,怎么知道他不会答应呢?”说罢马上又大包大揽地道:“我知道你丢不下那张脸去求人!这样,下午我进城帮你去说!我们是亲叔侄,有什么话比你好说些!”端阳一听这话高兴起来,马上感激地道:“好,大哥,你有这份心,真是太好了!下午你就帮兄弟跑一趟,当兄弟的以后一定报答!”兴成道:“弟弟兄兄的,说什么报答不报答?我也是争那一口气!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带回好消息来!”说毕又道:“我听贺望均说,贺良毅把你贴到村务公开栏上世普老叔那首诗又给撕了!”端阳道:“撕了算了,他们能撕,我们能贴!下午你进城,把老叔这首诗多复印些回来,我们在村里到处都贴,看他们撕不撕得完?”贺毅也道:“对,虽然老叔没有回来,但我们也要给湾里的人造成一种老叔是支持我们的印象!”兴成也马上道:“行,你把老叔那首诗,给我吧!”端阳立即进屋,找出了贺世普亲自抄写的那诗的底稿交给了贺兴成。当天下午,贺兴成果然进城去了。

且说伍书记这一招效果果然不错。本来自从那一年贺端阳向贺国藩发出挑战,要参加村委会主任选举以来,因为有了竞争,这村里前两届选举便一届比一届热闹起来。尤其是临近选举前夕,村里人人便会不由自主地被卷了进来。人不分男女,地不分南北,也不分是在白天或在晚上,只要聚在了一起,大家都在谈选举,议选举,似乎离了选举,贺家湾人便没有谈话的话题了!有人谈,有人议,自然还有人打赌,看贺家湾这一个当权派一个少壮派,哪个能够获胜。赌资虽然不大,或一盒烟,或一瓶啤酒,但那打赌的人却是认真的,红着脸,较着劲,声音一个比一个高,都不愿服输的样子。也有说着说着,互相吵了起来的,翻出了双方的陈谷子、烂芝麻,最后闹得不欢而散的——幸而这只是少数,一般都只发生在不同观点和立场的两种人之间。大多数人只是觉得新鲜,说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这号的事。至于双方当事人和他们的竞选班子,则更是在四处联络,各拉其票。无论是聚在一起“日白”,还是牌桌上凑搭子,说不上三两句话,便是叫对方一定投自己或某某的票!甚至在路上碰了面,连那打招呼也会变成竞选拉票的机会:“哎,不是外人,以后一定投某某一票哟!”

当日村上的会议散了以后,贺家湾便有了一些传言。到了下午,贺家湾换届选举前的热闹像是提前到来了。无论是在聊天的人堆里,还是在搓麻将的牌桌上,人们都在争相传说和议论上午伍书记等一行人来村里视察和开会的事。传说和议论虽然厉害,可却不像以往年那样各争各的,或发表高见,或慷慨陈言,或驳斥反对,或打赌争论。今年的主题思想却是非常明确,那便是说村委会这一届选举乡上已经确定了,村主任还是贺国藩,其他人不要想去争了,争也是白争!还有人说,虽然伍书记没有明说还是让贺国藩当,可已经把意思说明了,乡上是支持贺国藩的!贺端阳今年又没有什么啥戏唱了!也有人说,乡上这么多人支持贺国藩,贺端阳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趁早死了心算了!加上贺良毅弟兄和贺通良一伙人又到处在人群里煽风点火,因而那村里很多人便真相信了这话。一些人刚刚对民主产生一点兴趣,想在今年好好参与进去,一听了这些话便像是热面孔碰到了冷屁股上,那点刚涨起来的热情顿时又被泼熄了。于是在那人们的议论中,虽然少了一些脸红脖子粗的打赌和争论,却又多了一些心灰意冷的话,大家又似乎回到了过去。“搞一歇儿,还是上面定人脑壳!”“选来选去没意思,反正都是那几个现人!”“选哪个都一样!”“的个民主,说得比唱的还好听!”“选哪个对我都没有好处,但不该把我们逗起耍!”“投票时,我就全权委托给你,看你写哪个都要得!”“我还没有时间呢!”

人们议论纷纷,或褒或贬,或喜或悲,或发泄或无奈,莫衷一是。唯有那贺贵却像局外人一般,仍捧着一张报纸,眼睛贴到了纸上般认真地看。贺长军在外面听到了别人的议论,心里十分为端阳抱不平,便去找他。从贺贵门前过时,见贺贵看报纸的样子,便笑道:“贵叔,你从报纸上闻出了什么?”贺贵也不生气,将头从报纸上抬了起来,一边晃着报纸一边道:“民主!”贺长军又问:“民主是什么东西?”贺贵道:“民主就是民主!”贺长军听了这话,就有些愤愤不平地便道:“你难道还没有听到,到处都议论吼了,说下一届还是贺国藩当村委会主任!”贺贵道:“下一届还没来,焉知还是贺国藩当主任?”贺长军道:“说是今天伍书记在村里党员干部会上说的。”贺贵也没直接回答贺长军,只是又把头埋在报纸上像是自言自语地道:“真要像西方学习了,吾族之福音也!”又道:“民主认了真,妖孽何处藏身!”贺长军听贺贵东一句、西一句,也听不甚明白,站了一会儿,便找端阳去了。见了端阳便把自己听见的话一一跟他说了。端阳听后心里虽然也惴惴不安,但仍然自做镇静,把兴成去城里找世海的事对他说了一遍。贺长军听说兴成也进城搬人来给端阳助威,心里才慢慢安定下来。

第二天上午,兴成果然兴冲冲地从县城回来了,连家也没有回,便径直来找端阳。一见面便眉飞色舞地道:“我说幺爸要帮助我们吧,你还有些怀疑!”端阳一听心里已经明白,便急忙问道:“真的,世海叔是怎么说的?”兴成就绘声绘色地将进城的经过给端阳讲了一遍,道:“还有什么说的?包到的汤圆不会散!我到城里去把伍书记带人给贺国藩助威的事跟幺爸说了一遍。幺爸说,姓伍的这样做,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一招又特别高,公也公得,私也私得,帮贺国藩拉了票,还让你们说不出来!我说,不是这样还是怎么回事?姓伍的他们太狡猾了!说完又问幺爸我们现在又该怎么办?总不能让大房的人仗着有乡上那伙人撑腰,就老在我们小房人脑壳上屙屎吧?再说,贺国藩是个什么东西?当年不是他把你整得灰溜溜的吗?幺爸说,这些我都知道,我也说过要支持端阳把贺国藩拉下来!不就是找几个人助下威吗?他们能做到,难道我贺世海就做不到?我如果不给你们找两个人到贺家湾来一趟,端阳还会说我这点出息都没有!你放心,我找两个人官比姓伍的还大!我一听高兴了,忙问幺爸这两个人叫什么名字,在县上当什么官?幺爸说,你现在不要问,今晚上就知道了!说完,幺爸就夹起包包出去了。到了晚上,幺爸一进屋就跟我说,那事情定了,过一两天,县上燕副主席就带人到贺家湾视察农村农业工作!我一听又忙问,燕副主席是个什么官?他起不起得到作用哟?幺爸说,燕副主席怎么会起不到作用?你不知道,回去跟端阳说了,他自然知道!”

兴成一口气将进城的经过跟贺端阳说完了,方才看着端阳道:“你说那燕副主席官究竟有好大?”端阳道:“按说起来官倒是要比姓伍的大一级,也算是县上四大家领导之一,只不过是政协副主席!”说完又看着兴成道:“你晚上看电视,就没有看过我们县上的新闻?燕副主席经常会出席县上四大家的会议……”兴成没等端阳说完,便道:“我不喜欢看县上的电视节目,一会儿就在卖狗皮膏药!再说,县上的新闻天天晚上都是那几个当官的鬼影子在晃,晃得人卵包都是气,还有什么看头?”

端阳笑道:“燕副主席能来也是一件大好事!当兄弟的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说完也没等兴成答话,又突然问道:“哎,世海叔这天也回来吗?”兴成道:“我也问过幺爸,幺爸说这天他就不回来了!”端阳突然有些泄气了,道:“人在人情在,他请的客他都不陪到回来,要是姓燕的不给他面子,不是都耍了我们?”又问:“世海叔怎么不回来呢?”兴成道:“你那次回来不是跟我们摆过吗?幺爸正在争取当下一届的市人大代表。市人大代表要经过县人代会选举!以后县上开人代会,姓伍的是我们这个乡人大代表团的团长。所以幺爸说他不直接出面比较好,免得跟姓伍的闹翻了,十个说客当不到一个戳客,以后在县人代会选举时,姓伍的装他的怪……”端阳没等兴成说完,明白了,道:“原来是这样!”兴成道:“幺爸虽然不亲自回来,可找了一个人陪燕副主席,这个人比他亲自回来还起作用……”端阳忙瞪了眼睛问:“找的哪个?”兴成道:“这个人你万年猜不到,是世普老叔……”端阳还没听完便惊叫了起来:“什么,老叔?你说老叔要回来?他怎么想明白了要亲自回来跟我助威?”兴成道:“倒不是他大年三十的石磨——想转了,要回来帮你,是幺爸让燕副主席给他打了电话,请的他……”

端阳高兴得眼睛炯炯发光,挥着手道:“有老叔回来,那就好了!”兴成道:“关于老叔回来的事,幺爸叫你当到老叔,说话千万小心,不要说出是他打的主意!不然,好事倒成坏事了!”端阳有些不明白,又对兴成道:“怎么呢?”兴成说:“你还不知道老叔这个人的德性?教书教呆了,只知道按书本上的话办事!就是他再好的三亲六戚想叫他去跟哪个开点后门,他都不得答应!他如果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肯定不得干!再说,我听兴仁说老叔和幺爸有些不合!幺爸才进城的时候想拉点教育局的生意,找老叔在中间牵一下线,拿了点钱给老叔,老叔不但不领情,还当面把幺爸批评了一顿,幺爸从此再没有找过老叔了!这也罢了,幺爸当了个政协常委老叔也不满意,有次政协开常委会,老叔还在发言中批评政协,说政协现在成了一个收破烂的筐子,只要是暴发户,有几个臭钱,什么样的歪瓜裂枣都可以进来。幺爸知道老叔说的是他,也没管他,暴发户就暴发户嘛,反正政协就是由各界人士组成的嘛!但说个实在话,幺爸也有点看不起老叔,当了个县重点中学的校长又怎么?还不是穷酸!所以按说起来,两个人都是同一个祖宗下来的,又都在城里,应该互相帮助才对,可现在都有些互不服气了!”端阳一听这话方道:“原来是这样!”说完又道:“老叔也是,都什么时代了还抱那些死八字!”又问:“那燕副主席一请,老叔怎么又答应了呢?”兴成道:“燕副主席只是请老叔陪他走一走,视察一下。说那儿是你的老家,你熟悉情况,你虽然不是农业组的,可我也就只有劳烦你陪我走一趟了!老叔现在在家里正闲得无聊,一听燕副主席请他回来视察,也不好驳燕副主席的面子,所以就答应了!幺爸说只要他答应回来,哪怕一句话不说,都会给湾里的人造成一种印象,那就是老叔是支持你的!何况有燕副主席在,他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幺爸说这叫作霸王硬上弓,拉都要把他拉进来,只是不要让他识破了!”端阳道:“我明白了!那我们说话做事就尽量小心一些!我们不说老叔要回来的事,只把燕副主席要来视察的消息去告诉我们的人,让他们这天都来捧场总可以吧?”说完又道:“你不知道,昨下午到处都议论说我们不行了,这一下我倒要看看,他们还得不得那么议论了?”兴成忙说:“要不得,要不得!幺爸也再三说,在燕副主席没下来前千万不要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了!他说,万一说了,燕副主席又来不了,不是落得让别人看笑话?”端阳一听这话,心里又有些冷了,说:“这样说起来,燕副主席来不来,还莫得定准哦?”兴成道:“来肯定是要来的!幺爸说,他跟燕副主席可以说得上是最铁的哥们,这点小事燕副主席肯定是要帮忙的!幺爸叫你放心,他把你的情况都给燕副主席讲了!燕副主席听说你对果树栽培很有一套,就叫你把自己的果园好好整理一下!”端阳一听这话又高兴了,道:“有什么整理的,前不久我才管理了,放心,保准让他看了满意!”说完又对兴成道:“那好,我们就不先告诉别人,等燕副主席来的时间确定了,我们再跟贺毅他们说,让贺春乾、贺国藩和大房的一些人再高兴几天!”兴成也说:“就是,到时候他们一下就高兴不起来了!”说完兴成这才回家去了。

且说贺春乾和贺国藩见自从伍书记等乡上领导来过,村里的形势都在朝着有利于自己这方面发展,自是十分高兴。私下里便又叫贺良毅、贺通良等人趁热打铁,利用伍书记给他们带来的大好机会,抓紧行动,主动出击,提前到村民中去拉票。贺春乾、贺国藩衣服的上下口袋里也整天揣满胀鼓鼓的香烟,遇到了村里的男人,一边老远就打招呼一边又掏出烟来,双手捧着,笑容可掬地递过去,十分的热情和谦卑。加上这两天也没看见贺端阳他们“兴风作浪”了,就以为贺端阳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从此就安分守己、老实了起来。正为此沾沾自喜的时候,这日下午,伍书记忽又给贺春乾打来一个电话,说明日上午县政协燕副主席要到贺家湾来视察千亩药材基地建设情况,让贺春乾做好汇报的准备工作。贺春乾一听,便道:“真是来视察药材基地建设的呀?”伍书记道:“不是来视察药材基地建设,他还能来做什么?这老头子在政协就是分管农业的嘛!你们药材基地建设是县上第一批土地流转、规模经营的项目,这老头子还没有来看过,不就是想来看看嘛!”贺春乾道:“有哪些人来?”伍书记道:“我刚才问县政协办公室,他们也没有说具体有哪些人,我想大概就是政协农业组的人嘛!”贺春乾道:“我们怎么接待,准不准备午饭?”伍书记说:“午饭就不用你们准备了,我们乡上来安排!”贺春乾又问:“开不开座谈会?”伍书记道:“怎么不开座谈会?不过座谈会要短,要精心选择几个人,发言要多突出村委会的作用!”说完又道:“这说不定是件大好事!前两天我们乡上来肯定了你们的成绩,现在县上领导又来视察,难道不是对你们成绩的再次肯定?你们一定要抓住领导这次来视察之机,在群众中大力宣传村两委会的成绩!”贺春乾一听伍书记说得很有道理,便高兴地道:“明白了,我马上就去安排!”挂了电话,急忙叫人把贺国藩、贺劲松、贺通良、贺贤明等人叫来,说了伍书记电话里告诉的事。贺劲松、贺通良、贺贤明等人一听也十分高兴,商量了一阵,几个人便分了工。贺春乾、贺通良去药材基地,找药厂方的代表布置现场,写欢迎标语,贺劲松回家写汇报材料。贺国藩和贺贤明则去找“托儿”,落实开座谈会的事。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在伍书记等人的陪同下,燕副主席一行人果然来到了贺家湾。燕副主席五十六七岁左右,瘦高个子,面色白净,两撇眉毛又粗又黑,配在白净面皮上,就像是一个唱戏的小生。他的两边,一边走着贺世普,一边走着伍书记,前边是扛摄像机的记者,后面是一大队随从,自是比那天伍书记等人威武得多。贺春乾和贺国藩等村干部早在村小学那棵黄葛树下等着了,看见燕副主席等人来了,急忙从黄葛树上的一幅大红欢迎条幅下走了出来,微笑着迎上去,伸出双手,一边直说着“领导辛苦了,欢迎欢迎”的话,一边拉了燕副主席的手直摇晃。伍书记急忙把贺春乾等人向燕副主席做了介绍,燕副主席也一边和他们握手,一边说了几句客气话。贺春乾和贺国藩又去和贺世普握手,也道:“老叔你也回来了?欢迎,欢迎!”神情有几分尴尬。贺世普却是看出来了,便道:“我今天是给燕主席带路来了!”燕副主席马上道:“贺校长谦虚了,我怎么敢麻烦你这个大校长带路呢?”说完又对贺春乾等人道:“贺大校长是我们县上的骄傲,更是你们贺家湾的骄傲!他今天可是以视察大员的身份回乡来的啊!”贺世普道:“什么视察大员哟?游子,游子,我只是一个游子归乡而已!”燕副主席笑道:“哎,做游子也不容易呀!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今天我看见这么多人见你都亲热地打招呼,还没听见有人问你是从哪里来的嘛?”说完又道:“听说你的老房子还在,是不是?”贺世普道:“在倒是还在,只是自从你那老嫂子进了城,便没有住人,一把锁锁上了,屋里都怕长起霉菌了!”燕副主席道:“等会儿我一定要到你老房子看看到底是什么风水,才出了你这个大校长的!”贺世普道:“有什么风水?那是乱说!不过今天回来时你老嫂子倒把钥匙给了我,让我开了门进去看看。过一两年,我们老两口还说要回来住呢!主席大人既然想去寒舍看一看,那我找个人先去把门窗打开透下气,免得等会儿那霉气把主席大人给熏倒了!”说完眼睛便在围观的人群中找人,只见贺兴成早从人群中跳了出来,道:“老叔,把钥匙拿给我,我去给你打扫一下!”贺世普道:“贺端阳呢,他怎么不见?”贺兴成道:“端阳在屋里,他怕还不知道老叔回来了!”贺世普犹豫了一下,才从腰上取下钥匙,交给了贺兴成,道:“那就麻烦你了啊!”兴成接了钥匙,说了一声:“老叔说个话,这有什么麻烦的?”说着便高兴地走了。

一行人便往村里的药材基地走去,记者跑前跑后地抢着镜头。贺家湾人见来了县上的大领导,又有记者摄像,更重要的是听说贺世普回来了。冬闲时候又没多少活路,便都跑了来,一是想看看县上的大领导究竟长什么样子?二是自从贾佳兰进城以后,世普便没有回过家,如今人们都想来嘘寒问暖一下,因而人越聚越多。贺春乾先前一见视察的人中有贺世普,便感到不安。刚才又听见他其他人都不问,专门打听贺端阳,心里的怀疑便愈加严重,此时趁人们往前走,便悄悄挤到伍书记身边,拉了一下伍书记的衣服,把伍书记拉到了一边,这才轻声道:“贺世普怎么也回来了?”伍书记道:“不知道,我也是他们下了车才看见的。”说完又道:“他是政协常委,可能也真是回来视察的吧!”贺春乾道:“刚才他当到那么多的人在问贺端阳,我就怕他们有其他目的?”伍书记道:“管他们有什么目的,先看看再说!”贺春乾听了这话方才不说什么了。

燕副主席一行在伍书记、贺春乾、贺国藩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贺家湾的中药材种植基地。因节令已是冬天,中药材挖的挖,枯的枯,已看不出一点儿繁茂的景象了。燕副主席便只是站在地里,问了管理人员一些基本的情况,譬如种植面积究竟有多大,有多少品种,收益如何等。管理人员都一一回答了。然后,燕副主席便又对伍书记、贺春乾、贺国藩和管理人员等人说了一通要加强管理,增强责任心,加大产业链,进一步做大做强,推动集约化,以产业带发展,实现农民增产增收,再创辉煌;又特别强调了乡上和村上要进一步转变职能、加强领导,坚持科学规划、合理布局,壮大产业优势,稳步推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等。伍书记、贺春乾、贺国藩及管理人员们和记者一边往本子上记,一边点头称是,并表态说一定要把领导的重要指示贯彻到以后的工作中去。说完,贺春乾便对燕副主席道:“请主席到村委会办公室,我们通知了几个村民代表,欢迎县上领导给我们的工作做指示!”

燕副主席听罢,却把头回过来,看着贺世普道:“哎,我听说这个村里有个回乡知识青年,果树种得很好,你知不知道呀?”贺世普一听便道:“我倒是听说我的一个远房侄儿,是县职高毕业的,就是你刚才说要去看看我的老房子,我想找人先去收拾一下喊的那个贺端阳。听说他在自己的屋后,种了一亩多地的果树!”燕副主席一边听一边含笑点头,贺世普把情况介绍完后,又长长地哦了一声,表现出了兴趣盎然的样子,便对伍书记和贺春乾道:“我们去看看啊!”又道:“种果树也是产业调整的一部分,要大力提倡是不是?”伍书记立即拿眼看着贺春乾。贺春乾脸上一副尴尬的神色,正要答话,却又听见燕副主席在对贺世普问:“朝哪个方向走呀,大校长?”一语未了,人群中跟来的贺毅便大声喊道:“我知道路,你们跟我来!”说罢便在前面带路走了。燕副主席和贺世普便跟了贺毅朝前走去。后面的人自然逶迤了过去。伍书记、贺春乾、贺国藩等人见了,心里虽然有一万个不高兴,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脸上的神色有些难看。

一行人还没走到贺端阳的院子里,早有人飞跑前去大声叫着:“婶,端阳,县上领导和老叔来看你们了!”连喊了两遍,端阳和李正秀才从屋子里出来。一见这么多人已经来到了院子里,两人都做出了手脚无措的样子。这时那燕副主席看着端阳道:“你就叫贺端阳?”端阳道:“是,我叫贺端阳。”燕副主席道:“听说你的果树栽得不错,能不能带我们参观参观?”端阳也不多说,便回答道:“当然可以!”说罢便带了燕副主席一行走了。

到了屋后,果见一片果园方方正正,种着梨子、葡萄、柑橘、枇杷。眼下梨树和葡萄虽然也掉了叶,只露出光秃秃的树枝,但因那枝都修剪过,十分的齐整。葡萄的架子,也是搭得不高不矮,工工整整,像是从工厂生产出来的一样。柑橘是常绿树木,此时虽是冬天,却是枝叶茂盛,郁郁葱葱,犹如顶霜傲雪的松柏,散发出无限的生机。又特别是那枇杷,独是隔年开花的果木,偏又开在冬季,此时虽还不到繁盛的花期,却也一朵一朵挑在枝头,半掩半露地藏在茂盛而阔大的枝叶里,恰如那羞答答的乡下姑娘一般。偏那所有树干的下部,都涂了石灰水,像是整齐地穿上了一条白裤子似的。树下土质松软,也无一根杂草,整个园子虽然不大,却显得十分清爽,让人心旷神怡。

燕副主席一见便不断感叹道:“漂亮!漂亮!果然漂亮!”说毕便对端阳问道:“听说你是县职高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端阳道:“就是学的果树栽培与管理!”燕副主席道:“怪不得你能把一个果园管理得这样井井有条!”说完又接着道:“你怎么不多栽一些呢?”端阳道:“中药材种植基地占了一些地,还留下了一点地种粮食,没地了!”又道:“这儿原先是一块鸡啄地,种粮食没收,所以我毕业那年才栽了果树。”燕副主席点了一下头,道:“哦,我明白了。”然后又详细问了端阳这些果树的品种是什么,一年能收多少果子,能卖多少钱,比种庄稼可以增加多少效益等,端阳也一一回答了。说毕,燕副主席又突然道:“小伙子,你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知识都奉献出来,带领乡亲们共同致富呢?”说完,又看着伍书记和贺春乾道:“要是贺家湾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都有这样一片果园,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全湾一片花香,既美化了环境,又提高了农民的收入,这有多好哇!”贺春乾没有答话,只见伍书记面色有些僵硬,回了燕副主席一句,道:“领导所说极是,我们一定落实!”燕副主席听罢又突然对端阳问:“小伙子是村里的什么干部不是?”端阳脸红了起来,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正在这时,伍书记突然对燕副主席道:“领导一下车就赶了来,累了一上午,我们就不站在这里说话了,还是到村委会办公室坐到说,行不行?”贺端阳一听这话,不等燕副主席回答,便说:“领导难得来,还没到我家里坐一下呢!”说完又对燕副主席道:“请领导到我家里坐一坐,尝一尝从这树上摘下来的水果再走吧!”燕副主席立即笑道:“好哇!那我们都去品尝品尝你的绿色食品吧!”说完又拉了贺世普的手,玩笑地道:“走吧,大校长,这可是品尝你家乡土地上产的水果,机会难得呢!”说罢便牵着贺世普的手走了。其他人一见又只好跟着去了。

到了前面院子里,李正秀早带了人,将屋子里的桌子、板凳全端出来了,桌上的盘子里也早已摆好了洗净的葡萄和切好的柑橘。端阳招呼燕副主席一行人坐了,将桌上盘子里装的葡萄和柑橘端到众人面前。众人却做出不好伸手来拿的样子,相互推辞着。燕副主席见了说:“吃呀,大家可不能辜负小伙子的一片心呀!”说罢带头从盘子里拈起一颗葡萄,放到嘴里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又道:“哎,不错!不错!真的不错!”端阳又把盘子端到贺世普面前,贺世普也拈起两颗葡萄丢进了嘴里,端阳又一一端到众人面前,众人也便跟着拈起葡萄或柑橘吃起来。燕副主席等众人吃完,便道:“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众人便齐点头道:“确实不错!不错!”

吃过水果,燕副主席从桌子上拿过餐巾纸擦了嘴和手,这才又对伍书记和贺春乾道:“伍书记、贺书记,我提一点建议,你们可得加强培养年轻人啊!”说完,燕副主席也不等伍书记和贺春乾回答,便又对身边的贺世普道:“你说呢,贺大校长?”贺世普听燕副主席问他,便也用了玩笑口吻道:“主席说的话,那是当然的了!”燕副主席却做出认真的样子,道:“哎,主席怎么能和你这个大校长比?哪个不知道你这个大校长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话还没完,忽听得端阳插话进来,道:“老叔,你写的那道诗,村里好多人都能背了!”一听说诗,燕副主席立即对贺世普问:“诗?贺校长又写诗了?那能不能让我们欣赏欣赏呀?”贺世普忙说道:“你别听他胡说,那叫啥诗?”端阳道:“老叔是谦虚,大家都说写得好呢!”燕副主席便看着贺端阳道:“小伙子你说能背了,就背给我听听行吗?”端阳道:“有啥不行的?”说完,便真的大声背了起来。背完,燕副主席立即说:“好诗,好诗,贺校长真不愧是才子,气吞万里如虎呀!”众人听了燕副主席的话,也跟着说道:“真是好诗,既通俗易懂,又气魄豪迈!”贺世普听得众人夸奖,心里十分受用,便又谦虚笑道:“哪里哪里,老朽信笔涂鸦,还请你们多提意见!”端阳又道:“我们还把它抄出来,贴到村务公开栏上,让更多人都来看呢!”贺世普道:“你这是折杀老叔……”话还没完,忽然人群中长军道:“可惜贴出去,一些人不满就把它给撕了……”同样一语未了,忽然贺国藩像是牙痛似的瓮声瓮气地打断了贺长军的话,道:“哪里是故意给撕了的,是被风吹下来,别人给捡了的!”贺长军道:“撕了就是撕了嘛!有胆子撕,难道就没有胆子承认?”贺世普一见两人吵起来了,便道:“老朽也是胡诌几句,也不是什么传世名作,撕了就撕了,有什么要紧?算了,不要说了!”话是这样说,脸上却有了几分不悦之情。

燕副主席见人群中贺长军和贺国藩停止了争吵,便又对伍书记和贺春乾说:“我刚才建议你们要加强培养年轻人,可不是我一时心血来潮啊!你们也是看见的,我们国家正处在一个工业化、信息化、城市化、市场化和国际化的进程中,目前中央又提出要实现城乡统筹发展!这实现城乡统筹发展,难点和重点在哪儿?就在农村!现在众多农村青年都在往城市走,前几年有一句话……”说着,燕副主席把头转向了贺世普,继续道:“贺校长听说过没有?叫‘孔雀东南飞’!孔雀都飞走了,农村就只剩下了麻雀,是不是?长期的人才外流,导致农村基层组织人才匮乏,这可是一个大问题呀!所以我说像贺端阳这样有文化知识、有科学技能、有发展思路、有胆识气魄、又有创新精神的小伙子,乡上和村上如果不培养,可是人才浪费呀!”说着,又把头转向贺世普,道:“不知道大校长你怎么看?能不能发表一下你的高见?”贺世普听了燕副主席这话,便道:“到底是主席,站得比我们高!昨天我还看到一篇文章,说现在农村的人才不足,严重制约了农村的发展。目前国家也在想办法向农村输送人才,比如现在选派大学生下来当村官,就是鼓励人才逆向流动,向农村输送新鲜血液,我非常赞成燕主席刚才的话,年轻人有知识、眼界开阔、思维活跃、勇于创新,要加强培养!”说完,又对燕副主席笑道:“我的话没有错吧,主席大人?”燕副主席道:“大校长的话言简意赅,开玩笑,哪会有错的?”说完便站了起来,对伍书记和贺春乾道:“好吧,今天我们的视察就进行到这里,我们再到贺大校长的老屋看看!”伍书记和贺春乾立即道:“怎么,燕主席不到村委会去了?”燕副主席道:“情况我们都了解了,加上休也休息了,就不用去了吧!”伍书记和贺春乾一听也不好说什么,只铁青着脸叫人去村委会办公室,让贺劲松和贺通良把等着参加座谈会的村民代表放了。这儿燕副主席又拍了拍贺端阳的肩,大声道:“年轻人不要气馁,要努力奋斗,争取为贺家湾的乡亲们做出更大贡献啊!”说完,一行人便朝贺世普的老屋去了。那老屋贺兴成带着一干人早已打扫了一遍。一行人坐了一会儿,又说了一些闲话,便结束了这天贺家湾的视察之旅回乡上去了。

燕副主席等人前脚一走,贺家湾的舆论马上就掉过来了,而且来势凶猛,众口一词,说县上和世普都支持端阳当村主任!端阳这个村主任已经是死人的眼睛——定了,再也没什么争头了。还有人说乡上伍书记和村上贺国藩,因为原来压制端阳当村主任,已经被县上燕主席以及贺世普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说得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出!还有人甚至说燕主席和世普老叔明确指示伍书记和贺春乾要培养贺端阳,伍书记已经当面答应让端阳做村主任了!说这话的人说完还发表评论说:“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人家燕主席可是县领导,电视上经常看见他和县委书记、县长一起坐主席台!”旁边有人听了这话,就道:“坐主席台是不假,可一般都是坐到后面,要不就是在边边角角的位置上!”那人又回说:“就是坐后边和边边角角,也比伍书记大呀!他伍书记算个什么?他连边边角角也没坐过呢!贺春乾就更不用说了!他去跟燕主席提臭鞋,别个恐怕都不得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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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议论自然会如汹涌的潮水往贺春乾的耳朵里涌。加上心里本来就窝火,一听这些话一时虚火上升,便觉头昏脑涨,心烦意乱,毛焦火辣。口里像吃多了盐,时不时泛起一种咸津津、苦叽叽的感觉。舌苔也像比平时厚了许多,伸出来一看白卡卡的,如一块木头嵌在了嘴里,厚墩墩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下午,实在坐不住了,便给伍书记打了一个电话。得知燕副主席一行已经打道回程。贺春乾一听便立即赶往伍书记那里去了。

一进伍书记的办公室,看见伍书记仰靠在椅子上,双脚跷在桌子上,两眼看着天花板,也像在想着什么心事。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臭袜子的气味,像是死老鼠腐烂了一样。一见贺春乾便把双脚放了下来,可身子和目光却还是保持了原来的样子。贺春乾一见伍书记便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屁股在伍书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叫道:“翻天了!翻天了!”伍书记身子没动,眼睛却垂下来,扫了贺春乾一眼,冷冷地道:“怎么翻天了?”贺春乾道:“村里说得很凶,说我们犯错误了!”伍书记仍是先前的样子,不慌不忙地道:“犯错误就犯错误嘛,人哪有不犯错误的?”贺春乾又道:“说你已经答应让贺端阳当村主任了!”伍书记又道:“答应就答应了呗,有什么值得急的?”贺春乾立即愣住了,看着伍书记道:“你难道还不急?我昨天一接到你的电话心里就怀疑。要视察也该是春天、夏天或秋天药材生长和收获的时候来呀?这个时候药材挖的挖,倒的倒苗,有个什么视察的?可你还以为他们是当真来视察呢!”伍书记道:“他们当真不当真,我们还能叫他不要来?”

贺春乾听了这话,心里的火气稍小了一点,过了一会儿才嘀咕似的道:“这哪是视察?分明是项庄舞剑嘛!你说是不是?”听了这话伍书记这才把身子坐直了,看着贺春乾轻蔑地道:“项庄舞剑又能怎么样?即使是项庄,最后也没能把沛公怎么样嘛!”贺春乾一听这话,眼睛放出了光彩,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道:“这样说你有好办法了哟?”伍书记说:“好办法说不上,不过我已经给你们说过,遇事不要着急,要多用脑子想一想,你们倒把我的话忘了!”说到这里,伍书记的神情变严肃了,继续看着贺春乾道:“有什么要紧的啊?强龙都压不过地头蛇!何况那姓燕的压根就算不得一条强龙!他只要嘴巴痒,愿意说就让他说去,反正他那个位子,就是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的,怕他做什么呢?”

贺春乾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马上说:“哎呀,我还没有想到这些,把我的火气毛病都气发了!”伍书记道:“别看姓燕的级别高,可并不可怕,倒是贺世普,县里四大家里面和各部门的头头都是他的学生,关系特别广,比姓燕的可怕得多!”说完这话又看着贺春乾问:“你说他从没有过问过村里的事,怎么这回他又搅进来了?”贺春乾道:“他过去真的一直没有过问过村里的事,不知道他这回又是怎么搅进来的?”伍书记道:“他一味要搅进来,我们也没有法,只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可贺国藩也硬是个糊涂蛋,依得我的蛮性硬是不想管他了!别个说贺世普的诗被人撕了,也没有指名道姓,他偏偏要去答应一句说是风吹落了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是自己的人撕了的吗?你没有看到贺世普当时的脸色一下就黑起来了!你说他是不是个傻瓜?”贺春乾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一根肠子通到屁眼——直人一个,也不知道看个脸色,但心还是很好的!”伍书记道:“我知道你到这个时候还在帮他说好话!我也并不是真的生他的气!刚才你进来的时候,我就在想那姓燕的和贺端阳一无亲二无戚,怎么会来帮贺端阳说话?会不会是贺世普把他请来的?”贺春乾道:“完全有这个可能嘛!贺世普和贺端阳的死爹贺世春本身就是一房的,加上这些年李正秀和贺端阳又经常给贺世普背些土特产去,两家关系本来就不一般,完全有可能是贺世普把姓燕的请来,一唱一和演这台戏的!”

伍书记听了贺春乾的话没有吭声,却用右手托了下颏,眼睛看着窗外又发起了呆来!贺春乾也不好打断他。过了好一会儿,贺春乾见伍书记还是没准备说话的样子,便不得不道:“伍书记,我们现在又该怎么办?”伍书记这才回过了神,把手放了下来,对贺春乾笑了一下,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慢慢地道:“有什么不好办的?我刚才说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决定命运的就像贺世普诗里说的那句话,选票才是硬道理!这选票在贺家湾的村民手里,又没有在他们手里,你怕个什么?”贺春乾没有明白伍书记的意思,道:“选票是在村民手里,可他们要是不投贺国藩的票又有什么办法?”伍书记道:“你们这就要开动脑筋了!你们就不能拿出点办法,让村民都站到贺国藩和村支部这边来?那天我就说了,不能动不动就搞动粗那一套,得想办法征服人心才是!得人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你们难道不懂?”贺春乾说:“道理我懂,可我们总不能家家户户去给他们下跪求情吧?”伍书记说:“下跪求情又怎么?下跪求情又不丢人,必要时还是可以!我跟你说,上一回芭茅乡余家槽村选举,有个叫余丁克的想当村主任,可他又不像他的竞争对手能够拉关系和用小恩小惠贿选。后来他想了一个办法,把自己十岁的儿子带起一家一户地去拜访选民。一走到选民屋里,这余丁克就跟选民说:我这回竞选村主任,给你们办几件实事,希望你投我一票!说完便跟娃儿说:快跟你叔叔、爷爷磕个头,他们要支持你老汉的!那娃儿一听,果然倒头便是两个响头。一天下来,娃儿的膝盖都跪肿了,额角上也磕起了咚大一个青疙瘩!结果怎么样了?我跟你说,那个花了钱的没有选上,他这个没有花一分钱的反倒选上了!你猜为什么?选民都说:人家都磕头谢你了,你不投人家的票好不好意思?后来他的竞争对手把他叫作‘磕头村长’!他也不管,反正选都选起来,管他磕头不磕头,哪个也拿他没有办法!”

贺春乾一听完伍书记讲的这个故事便叫了起来:“哎呀,天下还有这号的事,硬是想都想不到!”伍书记道:“我不是叫你们真的去跟选民磕头!叫你们去磕你们也拉不下来那张脸!我想问问你们村上的账户里还有多少钱?”贺春乾不明白伍书记突然问这个问题做什么,便道,“年年都寅吃卯粮,还有什么钱?”说完又道:“即使有点儿也恐怕不多,一两万块的样子吧!”伍书记想了一下才道:“这样吧,乡上留用的九环制药有限公司那笔5%的耕地租用款,今年就不留用了,全部给你们。还有你们村上那笔林子看管费乡上也不提成了!我等会儿就给财政所打声招呼,让乡上马上垫付给你们。你们拿回去立即给村民办点摸得着、看得见的实事!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吧?你难道还不知道农民最讲究实际,哪个给他奶吃哪个就是他的娘?”贺春乾一听这话立即高兴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手拍着大腿道:“好,伍书记!这太好了,农民就看重眼前利益,伍书记这一着棋实在是太高了!”伍书记道:“你先不要高兴,谨防空欢喜一场!我告诉你我这是拿乡上的钱让你们去跟选民行贿!这回你们要是都办砸了,贺国藩就活该下台了!”贺春乾立即向伍书记表态道:“伍书记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事情办好!”伍书记道:“那好吧!”说完又道:“你去把财政所牟所长喊来,我当到你跟他说一声!”贺春乾一听立即屁颠屁颠地跑去把财政所的牟所长喊到了伍书记的办公室。伍书记便如此这般跟牟所长交代了一通。牟所长先还有些犹豫,但听伍书记口气有些硬,便不再说什么,叫了贺春乾去当天便办好了手续。贺春乾又立即打电话给贺劲松,让他立即赶到乡政府来。待贺劲松来后,三个人又一起到信用社连夜将钱打到了贺家湾村委会的账户上。

闲话少说。只说第二天在村委会村务公开栏的选民名单旁边,出现了一张用大红纸抄写的喜报,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内容十分鼓舞和激动人心。原来却是:

公告

贺家湾全体村民:

村两委决定从今年秋季入学开始,贺家湾村民家里孩子无论年级高低,凡在寄宿制读书的,村委会奖给每个孩子两百元的生活补助;凡从初中升入高中的,村委会奖给每个孩子五百元的生活补助;凡是升入县重点中学的,奖给一千元的生活补助;凡是考上大学的,奖给两千元的生活补助。因为这是给村里增加了荣誉,为国家培养了人才,这些人才为今后建设贺家湾也会贡献自己的力量。以上凡是合乎条件的,从即日起就可以到村委会来领取现金!

另外,为了响应上级治理城乡环境、大力推广使用沼气的号召,村委会还决定给每户村民支付五百元建沼气池的费用。此笔费用,在选举结束后本村村民就可以来村委会签字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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