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民意是天》(6) - 乡村志系列长篇小说 - 贺享雍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六章《民意是天》(6)

第六章《民意是天》(6)一

端阳自发现有人在监视自己时起,便时时小心,处处提防,生怕被人抓住小辫子。他本身就不会打麻将,可为了回避瓜田李下之嫌,别人打麻将连看也不去看了。偶尔有竞选班子的弟兄来商量事情,留下吃一顿的事是常有的。可吃过以后也不留下打牌。那些弟兄为了不连累端阳,也非常自觉,饭毕便走,也不再在端阳家里摆场合。说话间,选民名单已经上了墙。接着,马上就又到了选举候选人的时候了。本来这次村民委员会的换届选举,中央和省上都明确规定实行一次性选举,即所谓的“直选”。可县里仍然出台了各地可根据实际情况确定选举方式。到了乡里就统一规定还是像过去一样,先推举候选人,再实行差额选举的两次投票方式。乡上的理由也很充分,道:“如果真的敞开让那些农民选,选乱了怎么办?一旦乱了,板子还不是打在我们这些转田埂的基层干部身上!罢罢罢,为了稳定,宁可保守不可冒进!”端阳明知乡上的做法不对,可又奈何不得。虽无可奈何,却又见这样长一段时间贺家湾一应事物犹如没有选举这回事一样,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事。端阳绷紧的心竟慢慢松弛下来,觉得自己倒是黄鳝打屁——疑(泥)心(腥)过重了一点。一见没事,端阳便又取得了稍许安慰。

然而这天下事物偏生奇怪,就在贺端阳神经松懈,自以为贺家湾风平浪静、不会出事的时候,那事却偏偏寻他来了!

这一日上午,端阳正和贺兴成一起商量如何到郑家塝拉票的事。贺兴成自从明白自己竞选无望、答应帮端阳竞选后,果然尽心竭力,带着他原来的那帮人马四处奔波,帮端阳游说拉票。这让端阳十分感动,觉得还是同一个祖上下来的弟兄好!正如俗话所说,弟兄间哪怕脑壳打破都镶得起来,因为血浓于水!端阳便对兴成越来越信任,有一丁点儿事情便去找他和贺毅商量。兴成和贺毅也便成了贺端阳最得力的政治盟友。随着选举日期越来越近,拉票的活动也渐渐白热化。两个正说着,贺毅脸上挂着几分愤懑之色忽然匆匆跑来。一见端阳便道:“你在这里呀,我找你一个大圈了!”端阳见贺毅神色不对,便马上问道:“出了什么事?”贺毅道:“乡上那个姓向的副书记,带着那个纪检委姓刘的,还有人大姓罗的副主任下来调查你贿选的事了!”端阳和兴成一听也都愣了,过了半晌端阳方才问道:“我什么时候贿选了?”

兴成没等贺毅答话,便接了端阳的话对贺毅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话音刚落,贺毅便愤愤地答话:“人家把我都叫去审问了,怎么会不知道?”兴成又急问道:“他们问了你些什么?”贺毅道:“就是贿选嘛!”兴成道:“他们总要问具体的事?”贺毅这才道:“也不知道是哪个舅子到乡上去告的状?他们一来就马起一副脸,横绷带嗔地问我:贺端阳是不是经常在屋里请客?我听他们话语不对,就说:我又不是他屋里的人,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经常请客?他们一听,那脸更黑得像是斧子都砍不透的样子,道:你态度要端正一点!听群众反映,你就是经常被贺端阳拉去吃吃喝喝!你要老实说,一共到端阳屋里吃过几次饭?又一共得了端阳好多烟?我一听就问他们吃过好多回饭,抽过好多烟关你们什么事?难道我们弟兄间吃几顿饭也犯法了?他们说:贺端阳不是想当村委会主任吗?他这是贿选,当然是犯法了!你要老老实实地跟我们交代,他在请你们吃饭时是不是叫你们要投他的票?我听了他们的话,知道他们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也故意说:没有,他叫我们投贺国藩的票,因为贺国藩是领导选出来的,我们怎么敢跟领导做对?他们里面那个姓向的一听,马上拍着桌子沉着脸吼我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以为我们没有掌握你的情况是不是?老实跟你说,贺端阳贿选就跟你有关!姓向的以为我会怕他,我怕他?我一个种地的,九年不犯法他十年都把我奈何不得!因此我一听他那话也火了,道:就跟我有关,你们又想把我怎么样?我是国家正式农民,你们总不能把我开除到城里当市民?如果开除我农民资格,我也没有什么说的,可千万别让我到乡上当你那一角!不然那个时候你没有饭吃了。姓向的嘴角都气歪了,话也说不出来。还是贺劲松在一旁说:大侄子你不要那么大的火气,领导来了解一下情况,澄清一些事,对端阳也有好处!我听了这话,心里的火气才小了一点,回答贺劲松道:贺会计你可以做见证,贺家湾是有这样一个规矩,几个话说得拢的人爱经常在一起聚一聚,大家也不分彼此,你来我往。我们是在端阳家里吃过两顿饭,别说这事够不上贿选,就算够得上贿选,他贿的哪一个?贿的是群众,总比你们一些当官的,拿钱给你们的顶头上司买官强!我这样一说,他们几个人都变脸变色,不说话了,连贺劲松都在一旁冷笑!最后那个刘‘鸡奸’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便道:是不是贿选我们自然要调查出来!请你不要把我们和你的谈话跟别人说。一旦泄露出去,你可是要负责的!说完,便夹起本本出去了。”

贺兴成听到这里,又立即问:“他们现在到哪里去了?”贺毅道:“我看见他们往善怀屋里去了,肯定又是去找善怀!”说完又道:“我等他们一走,不管那么多,就赶紧跑出来先去跟长军通了风,让长军先去跟贺勇、贺建打声招呼,我就来找你们了!”兴成听完想了一会儿,才看着端阳道:“果然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在这个时候来查老弟请客吃饭的事,看来别个早就有准备了!”端阳一听这话,心情竟有些紧张起来,向二人道:“你们说,请你们吃了几顿饭算不算贿选?”兴成道:“这算什么贿选,你没有吃过油,还没有听到过榨响?有些地方拿钱去买选票那才叫贿选!”贺毅也道:“就是,吃顿饭算什么贿选?我老表前次来跟我说,他们那里上一回选村委会主任,竞选的人一条一条地给每家每户送烟,遇到女人不抽烟的就送糖,村里百货店的烟和糖都卖断了货!你和别个比起来,可是差远了!”

端阳心里稍安定了一些,便又对贺毅和兴成道:“那你们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贺毅等端阳的话音一落,马上道:“怎么办?我们给他们一个凉拌(办)!看到他们来了我们就各自躲出去,跟家里人说就说出去打工了,他们要找,随便跟他们说个地方,让他们找去吧……”

一语未了,忽见贺勇又急急地跑了来,一见端阳、贺毅和兴成便道:“你们还有闲心在这儿聊天呀,知不知道乡上的人来调查端阳请客的事了?”贺毅笑道:“你现在才来跟我们说,连你们的信都是我叫长军来报的呢!”贺勇道:“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们还蒙在鼓里呢!”端阳道:“你现在往哪儿去?”贺勇道:“长军叫我们不要管他们,各自去躲起来,让家里人对他们说我出去打工了,看他们怎么办?我于是就出来了,顺便也来跟你们说一声。”兴成看着贺毅道:“这也是你的主意吧?”贺毅道:“是我叫长军这样做着,他们居心不良,站到贺春乾一边小题大做,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耍一下他们?”兴成道:“不是说不可以躲,但一躲别个以为我们怕了!我就不躲,端阳老弟你也不要躲!躲脱不是祸,是祸躲不脱,他们如果来找我,我自然有话回答他们!我们种地的请回客,吃点家常便饭,喝点老白干酒,值几个卵钱?没听说过吗,他们喝一瓶酒就要喝掉我们农民的一头牛;吃一顿饭就是吃掉我们农民一座楼,还吃得少了?我听别个说他们一年要吃掉好几个三峡大坝呢……”

贺毅道:“听说街上那家‘乡坝头’的餐馆,乡政府到现在都还欠别个二十多万块钱的吃喝费,害得人家都快开不下去了!”兴成道:“这事千真万确!那老板年年都到乡政府讨账,但都讨不回来!可他们现在还有脸来查我们吃喝!”

兴成说起乡政府时便是一脸的愤怒。原来在农民负担非常重的前几年,乡政府赵副乡长带一伙人到贺家湾来开展催缴农业税和双提款的“大会战”,又叫“拔钉子”。确定的“钉子户”是他的亲二爸贺世凤,但阴差阳错,那伙人却误抄了他父亲的家,将他父亲贺世龙家里的粮食、肥猪和贺兴仁结婚时买的电视机、vcd机装到一辆板车上拉着走了。贺世龙老汉爬到板车上护着自己的粮食和兴仁的电器不让他们拉走,结果在数九寒天里,老汉连带粮食和家电被赵副乡长带来的人颠到了水塘里。兴成见父亲被颠进水里,十分气愤,便带了一伙年轻人去围住赵副乡长们,逼他们脱了裤子到水塘里把父亲的粮食和兴仁的家电捞起来。赵副乡长一伙人没法,也只得脱了裤子下水捞了。当天晚上,乡政府却喊来派出所的人把兴成一伙人抓到乡政府不但关了一夜,还被乡政府那些打手用一根麻袋套到头上打,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第二天贺世海找人出面,乡政府才将他们放了出来。兴成出来后联络人去县上告状,正碰上中央大力减轻农民负担,县上拿这件侵犯农民利益的事件开刀,将贺世忠的支部书记和乡上赵副乡长的职务给一把捋了,又将原来的党委书记和乡长也调离了。但兴成只要一想起当晚受到的屈辱便对乡政府有说不出的恨。加上此时又想起上一届选举时被贺春乾耍了的事,心里更加有气。说罢前面那番话后又对端阳说:“老弟你个人回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怕!他们要来问你你就承认!他们问你请了好多次客,你就说记不清了!问你请客吃了些什么,你就说喝的是茅台、五粮液,抽的是中华、云烟,吃的是鱼翅、燕窝,还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还有什么牛鸡巴、狗鸡巴……反正你们党政干部吃过的你的酒席上都有!法律也没规定只准你们党政干部吃,我们老百姓就不能吃?你看他们怎么回答?”贺毅也突然笑道:“对,他们要是不相信,就叫他们等着,我们屙出来给他们看!”贺勇也道:“好,我们大家都这样说,气死他们几爷子!”说完又嘟哝了一句:“龟儿子些,吃柿子只捡软的捏,我不相信贺春乾他们就没有请过客……”

贺勇一句话却提醒了端阳,立即恍然大悟道:“是呀,乡上怎么只查我们,不查一查他们?”贺毅道:“问题是我们没有抓到他们的证据!”兴成也道:“还是我们大意了!”贺毅道:“就是,人家早就起了这个心,可我们还蒙在鼓里!那天晚上长军看见的人肯定就是监视我们的。我们的一举一动别人都掌握得清清楚楚,可他们的行动我们却一无所知,所以我们就吃亏了!”贺勇立即道:“我们从现在起,也要去监视他们!”贺毅道:“还有两三天就要推选候选人了,我们现在才去监视,迟了!”端阳想了一想却道:“那也不一定!越是临到选举了,越是容易发现到他们暗地里做的手脚。一旦被我们抓到,我们也到乡上去告他们,看乡上又来不来查?”兴成觉得端阳的话有道理,便看着贺毅道:“端阳老弟这话说得对,还有几天时间,他们肯定要做些手脚。只要我们大家细心一些,还怕发现不到他们一点过错?”说完不等贺毅回答,便又转向端阳道:“老弟你放心,坛子口好封,人口不好封,全湾这样多人我就不相信听不到一点儿信息。我等会儿就去对贺林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把眼睛擦亮些,把鼻子放灵一些,把耳朵放尖一些,保证抓得到他们的证据!”贺毅和贺勇也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也是一样的!”说完又道:“这就叫你不仁,我不义,你要戳我鼻子,我当然也要戳你眼睛,礼尚往来,是不是?”端阳十分高兴,急忙双手抱拳向三人行了一个礼道:“那就多谢各位老哥了!”三人道:“都是自己弟兄,说那些客气话做什么?”说完几个人就散了,端阳因为听了兴成和贺毅一番话,也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满怀信心地回到家里,恭候调查组前来调查。

贺春乾从第一天在村小学的黄葛树下,看见端阳和贺毅等人说话时起,便知道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的目的了。第二天,又看见贺端阳在街上置买烟酒,备办酒席所需物品,心里更明白贺端阳要干什么了。贺春乾仍然是打算让贺国藩继续做村主任的。贺国藩虽然老实,却是听话,如换了贺端阳,先不说大房和小房天生的矛盾,就是贺端阳那身上长刺、头上长角、自以为是的个性,他岂能像眼下这样在村里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那是断断不行的!他把自己的想法给乡上伍书记说了。伍书记也认为贺家湾村这几年班子团结,各项工作都很不错。在上面不断强调建设和谐社会的大前提下,伍书记不想在自己管辖的领地内出现班子扯五拌六、你争我斗、互不团结的现象,因而也同意贺家湾的两委班子维持原状不变。只是叮嘱贺春乾要做好村民的工作,既要保证组织意图的实现,又要不违反《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贺春乾一听顶头上司的话,便有些为难起来。上一届自己煞费苦心,动员贺兴成出来竞选副主任,让他拉走一些主任票,临选举前又出了贺良毅弟兄将贺端阳打跑了的事,尽管这样,贺端阳都得了将近三百张的选票。今年搞不好,说不定贺端阳就会占了上风。怎么才能做到伍书记说的既能保住贺国藩的位子又不违法呢?这就让贺春乾颇费思量了!这一回他自然不能采取上一届选举那些做法了,得想些新招才行!贺春乾抠了半天脑袋瓜子,突然想起了贺端阳请客的事,眼前登时一亮:贺家湾说得来的人在一起吃吃喝喝是常事,可这事要看放到什么背景下。放到平常是很小的事,可要放在这选举期间,经常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说你是贿选那也说得过去。一旦贿选的事实成立,那你贺端阳想做村主任,便是砂罐做枕头——空想去吧!一想到这里,贺春乾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两声,拿定了主意。回到家里,喊来贺国藩,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让贺良毅当天晚上便去贺端阳的墙脚下,做了“包打听”。以后贺良毅又悄悄跟踪了端阳几回。贺春乾便把贺端阳请客的一切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了。但贺春乾自是老道成熟,表面仍不动声色,让贺端阳们先得意着。却在昨天看看时机已到,便去跟伍书记汇报了贺端阳贿选一事,要求乡上派人来调查。如果属实,希望乡上严肃处理。伍书记自然支持,于是当即指示由分管组织人事的向副书记牵头,连同乡纪委、乡人大,立即赴贺家湾调查。

那向副书记、刘纪检、罗人大原来以为调查此事,十分容易,因为在贺春乾的汇报里,贺端阳请客的时间、地点、人数、喝的什么牌子的酒,发的什么牌子的烟,在席间哪些人又说了些什么话,都列得清清楚楚,他们只需要找当事人对证一下,便可确认事实。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找到第一个当事人,贺毅便像是和他们前世有冤、今生有仇一般,不但不配合,反而一接触便和他们擦上了火。问了半天,不但没得到一点儿有用的东西,反而让他们落了一肚子气,却又拿他毫无办法。只得愤愤地退出来,让贺劲松按图索骥,带他们去找贺善怀。贺善怀老实怕事一些,一见干部来调查贺端阳请客的事,便故意装聋作哑,做出吓住了的样子,一口否认到贺端阳家里吃过饭的事。向副书记便又沉着脸,一一指出了某年、某月、某日晚上,你和某某一起到贺端阳屋里吃的饭,是不是事实?贺善怀见抵赖不过了,便做出回忆的样子,想了半天才说:“哦,领导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到贺端阳家里借个筛子,正碰到他屋里有几个人吃饭,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反正我们湾里经常有人打堆。我拿起筛子要走,端阳要扯到我喝酒,我就留下来喝了!”向副书记道:“好嘛,这一回就算你去借筛子,碰到了,某月某日这一回呢?”贺善怀道:“哦,那一回哟,那一回是去借簸箕!”向书记一听这话脸就又绷紧了,道:“你还有没有借的?”贺善怀苦起了一张脸道:“哎呀,领导你们不知道,我们庄稼人,哪家哪户把过日子的东西准备得那么齐全?少不了今天缺这个,明天缺那个,要跟左邻右舍借!如果你还要问我,我还去借过箩筐、箢篼、竹扒儿这些的!”那被老百姓称作“刘鸡奸”的人,听了贺善怀一通话,也明白是在耍他们,便也不高兴地道:“就算你经常去借东西,可哪里那么遇缘,每回都碰到他家里请客?”贺善怀也不生气,只慢慢地道:“哎呀,领导,我也是这样想的呢!硬是豌豆滚到磨眼里——就有那么遇缘,你说有什么办法?”向副书记想了想,又换了一个话题问:“贺端阳是不是叫你在选举的时候要投他的票?”贺善怀立即道:“我怎么会听他的话?他又不是领导!只有贺春乾书记叫我们投哪个的票,我们才会投哪个的票嘛!”说完又对姓向的道:“我们贺家湾的人只会听贺春乾的,领导说我的话错没错?”向副书记板着脸,朝“刘鸡奸”看了一眼,露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然后又回头对贺善怀问了最后一句:“贺端阳对你们说过什么话没有?”贺善怀马上道:“哦,说得多了!这娃儿出去打了几年工,也不晓得在哪里学来的,劝我们喝酒,说什么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感情厚,喝不够;感情薄,喝不着;感情铁,喝出血。每一回,我都被整得个醉醺醺的!”向副书记道:“我跟你明说,你别以为我们是傻瓜,听不出你的话是在故意骗我们!我们已经掌握了非常确切的证据,贺端阳请你们吃吃喝喝,就是贿选!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要是不说,等我们调查清楚了,再治你一个共同犯罪的罪,你就知道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了!”贺善怀一听这话,便十分委屈地叫了起来:“哎呀,领导怎么说这号的话?你叫我跟你们说什么实话呢?你们是不是想让我编些话来诬陷贺端阳?要那样,以后我还见不见人了?我们乡下人有句俗话,叫作你今不靠人,明不靠人,以后你屋里死了人总要靠人!哪像你们当干部的,一切都有国家。打个比方说,今晚上你们回去翘了腿儿,明天国家就会来给你们开追悼会,我们农村人,哪里有你们那份福?所以我们怎么敢随便得罪人?”说完这话,还盯着向副书记问:“领导说是不是这样?”向副书记明知道自己被面前这个看似憨厚的农民骂了,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得受了。然后又黑着脸,让贺劲松带着往贺长军家里去了。

贺长军听了贺毅的话,在去给贺勇、贺建等人报信前就对女人程素静做了安排。程素静也非等闲之辈,早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就被人称为是钢嘴铁牙的“铁菱角”,一张嘴厉害得很。向副书记一行人刚走进贺长军的院子,卧在阶檐下的狗便从窝里冲出来,一边朝他们扑去,一边汪汪吠着。程素静从屋子里出来一看,见是贺劲松带着三个干部模样的人,便知是乡上来调查端阳的人了。于是便冲过去,在那狗肚子上踢了一脚,没好气地骂道:“你瞎了眼了,敢随便什么人都咬?”骂完,又似开玩笑地道:“要咬你就只咬贺会计,咬别的那些人你吃了豹子胆!”贺劲松一听,哭笑不得,便道:“大侄儿媳妇,怎么只咬我呢?我就真的那么逗人恨,连狗都只咬我一个人?”女人听了,又立即对贺劲松赔笑道:“贺会计你别误会!也怪我没有把话说清楚,该挨打!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农民,狗咬两口没来头!他们是国家干部,咬了他们就好比咬了国家,那还了得呀?”说完又道:“别说我这土狗儿,就是藏獒,也莫得那么大的胆子敢咬国家干部嘛!你说是不是?”

贺劲松正要笑话,程素静却又满面笑容地转身对了向副书记三人道:“领导进屋来吧!你们放心,我这狗听话得很,专咬农民不咬国家干部!”说完又对狗叱道:“还不快去窝里躺倒,没长眼睛的东西!”那狗听了这话,果真一边呜呜咽咽委屈地哼着,一边又往屋檐下的窝里走去了。向副书记三人虎着脸站着没动,只呆呆地看着女人,似乎想发作什么,却又发作不出来的样子。贺劲松一看,就忙对程素静说:“大侄儿媳妇,长军大侄子呢?叫他出来,领导要问他一点事?”程素静立即做出惊慌的样子,道:“什么事,贺会计,是不是他犯什么法了?”贺劲松道:“不关他的事,你放心!”程素静这才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说完又道:“他叔,实在对不起,他打工走了!”向副书记一听,知道这女人又是在哄他们,便立即瞪大了眼睛道:“他昨天都在屋里,什么时走的?”程素静道:“刚才才走,可能还没走到两三里路,领导要是去撵他,可能还撵得上!”向副书记听了女人这话,心里的火气又腾腾地窜了上来,道:“怪了,早不打工,晚不打工,偏偏在这个时候,就出去打工了……”话还没完,程素静便也一下沉了脸,没好气地道:“怎么,出去打工也犯法了?他一个农民,什么时候想出去了就出去,又不跟哪个请假!你们当领导的,什么时候能够出去,什么时候不能出去,又不做个规定,怪得到哪个……”贺劲松见向副书记三人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便不等程素静说完,道:“大侄儿媳妇,你看领导才说一句,你就是一连串的话!也不要说那么多了,还是去把大侄子叫回来吧!”程素静一听这话,又马上对贺劲松道:“要我去叫,你们就要给我的车费,付我的工钱!”说着把手伸到向副书记面前接着道:“领导拿钱来吧,拿了钱我就去叫!不拿钱,我就白去跟你们叫?”向副书记知道和这个女人扯不清,便黑着脸,哼了一声,带着众人转身去了。

接下来,调查组又走了两家,结果和前面一样,不是吃了闭门羹,便是白受了一顿冤枉气。向副书记被气得铁青了面孔,当“刘鸡奸”和罗人大还要去找贺兴成调查时,向副书记突然十分粗鲁地说了一声:“全都是一板的腔,还调查个呀!各人回去!”“刘鸡奸”道:“难道连贺端阳本人都不问一下了?”向副书记道:“还去问什么?你手里一点证据都没掌握到,还想去找气受?”贺劲松受了贺春乾安排给调查组带路,早不想干这活儿了。听了向副书记的话,便道:“那领导到贺主任屋里吃了饭再回去嘛!”向副书记气冲冲地道:“气都吃饱了,还吃得下屁的饭!”说罢,便带头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又余怒未息地道:“你们看看,现在农民厉害到什么样子了?我们这些转田埂的小官,当贪官不够档次,当清官又没有人相信,当起有什么意思?可党中央还在惯农民,什么民主,什么直选,不选乱才怪呢……”

一语未了,贺贵忽然从墙角钻出来,便接过向副书记的话摇着头道:“谬也,谬也!领导此话实大谬论也!”向副书记心里正有气,听了贺贵的话便道:“你知道个屁!”贺贵也不生气,又接着像唱歌一般,摇头晃脑地吟道:“君不见,依法选举选不乱,选乱乱选未依法是也!”向副书记听后又马上追着贺贵问:“群众就不乱来哟?要是群众乱来了怎么办?”贺贵像是生了气,立即指着向副书记说了两句:“群众不乱来,乱来皆你们也!”说罢也不看他们,自顾昂头而去。气得向副书记在一旁咬了半天牙齿,方才说出了“神经病”三字。然后带着刘纪检和罗人大,回乡上向伍书记汇报去了。

却说贺端阳、贺兴成、贺毅等人,发誓也要抓住贺春乾、贺国藩的小辫子,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才一天还不到,贺春乾、贺国藩的小辫子便让贺毅、贺勇、贺兴成等人给抓住了。这日一大早,贺端阳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贺毅和贺勇便匆匆跑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一见端阳,贺毅便冲着他叫了起来:“老弟,这下我们不怕了!”端阳问:“什么不怕了?”贺勇说:“昨晚上全湾的狗咬了半夜,你难道没有听见?”端阳道:“昨晚上我睡得早,一倒下便睡着了,硬还没有听见狗叫呢!”说到这里,李正秀忽然走了过来,道:“昨晚上全湾的狗都咬得凶,怎么了?”贺勇正想回答,贺毅却抢在了头里,说:“嗨,婶,你万年都猜不到,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贺国藩带着贺良毅、贺良礼、贺通良他们一伙人,家家户户发烟……”端阳一听到这里,不由得叫了起来,说:“发烟?怎么没有给我们发?”贺毅道:“怎么会给你发?给你发,他们不是找个虱子在头上咬吗?”贺勇也道:“就是,也没有给我们发!我听到狗咬,起来悄悄打开门缝一看,看见院子旁边站着贺良礼、贺良毅和贺通良,怀里都抱着一包东西。我正在怀疑,瞧见贺国藩从贺大草屋里出来,他身后跟着贺大草。贺大草一边走一边对贺国藩说:贺主任,道谢烟哟!又说:你放心,我一定投你的票!我才知道贺良礼他们怀里抱着的是烟,贺国藩在挨家挨户送烟。我以为他们也要给我送,急忙把门轻轻关上,等待他们来敲门。等了半天,却是夜蚊子滚岩——没有响动!我又把门觑开一看,人影子都没有了!”贺毅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你等到他们来给你发嘛!明知道把烟给你发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等于白发了?”

正说着,忽见兴成也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人还没到门口,便听得他说:“端阳老弟,昨晚上他们在给湾里的人发烟,你知不知道?”端阳指了一下贺毅和贺勇,说:“我们正在说这事呢!你掌握了些什么情况?”兴成先高兴地道:“我说只要有心,总要发现他们的背后花招,这不就是歪嘴婆娘照镜子——当面见效了!”说完才说:“刚才贺福来跟我们说,他昨晚上听见狗咬,跟踪了半夜,发现他们发的是五块多钱的‘中南海’,家里选票多的,发的是一条,一般是三盒、五盒,家里只有一张选票的,就没有发,大概他们觉得不值得发。还有,就是我们也没有发!”端阳忽然双手一击,叫了一声:“好,等我们拿到了证据,也马上到乡上去告他们,看乡上怎么说?”兴成不明白地道:“这事你怎么拿得到证据?”端阳道:“这你们不要管,只回去等着我的信就是了!”兴成、贺毅、贺勇等人一听,果真半信半疑地先回去了。

这儿端阳匆匆洗漱了一下,便朝王娇姐姐王娟家跑去。一进门,便冲王娟道:“姐,昨晚上有人给你送烟没有?”王娟愣了,问:“送什么烟?”端阳一见王娟这个样子,便知他们把王娟也打入了他端阳一派,因此也没给她送,心里便有些失望起来。过了一会儿,便把贺勇、贺福等看见的情况给王娟说了一遍。王娟一听,顿时生起气来,道:“怪不得昨晚上我听见狗咬了半夜,原来才是这样一回事!家家都发了,却把我关在栅子门外,把我当什么人了?难道我就不是大房的人了?猪尿包不打人却胀人,我这就去找贺国藩,问他怎么不跟我发?”说罢便要走。端阳急忙拦住她道:“姐,你去找他也等于零,人家要是不承认,反把你自己说得灰不溜秋的!不如这样,你到隔壁家顺叔那里,就说屋里客来了,现在想去买烟,又抽不开身,问他屋里有没有烟,先借两盒,你看他怎么说?”那王娟果然就去了。没一时,便真的拿了两盒“中南海”香烟回来。一进门,嘴里还气鼓鼓地说:“硬是被你说准了,他们昨晚上真的发了烟!”又说:“给家顺叔发了六盒,叫家顺叔一定要选贺国藩!”端阳道:“这就好!”说着接过烟来,又对王娟道:“姐,下午我就把烟还过来,这事你藏到心里,不要到处说!”说罢便出去了。

端阳将烟揣进口袋,又急急忙忙地来到村里贺大龙的百货店里,对贺大龙道:“大龙叔,我买几盒烟!”贺大龙是个跛子,一踮一踮地走出来,道:“你买什么烟,端阳?”端阳道:“我买五盒‘中南海’!”贺大龙立即蹙紧了眉头道:“哎呀,老侄呀,硬是不凑巧,‘中南海’没有了!”端阳道:“一盒也没有了?”贺大龙道:“一盒也没有了!”端阳立即试探地对大龙说:“我听在你店里打麻将的人说,昨下午还看见你店里有‘中南海’,怎么今早上就没有了?”贺大龙果然上当,朝周围看了看,附在端阳耳边说:“不哄你说,昨晚上全被贺良毅买走了!”端阳听了这话,先哦了一声,然后又悄悄对贺大龙问道:“他买这样多的烟做什么?”贺大龙便警惕了,道:“那我就不知道了!”端阳明白在贺大龙这里问不出什么了,就随便买了两盒其他牌子的烟离开了。吃过早饭,端阳便去喊了贺毅、贺兴成、贺长军、贺勇、贺建等人,一起雄赳赳、气昂昂地往乡上去了。

来到乡上,伍书记正在开会安排明天各村选举候选人的工作,一见贺家湾村突然涌来一群怒气冲冲的上访村民,立即停止了会议,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端阳等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贺国藩等人给村民发烟、贿选的事向姓伍的说了。伍书记心里也立即明白,肯定是贺春乾、贺国藩见昨日向副书记等人没调查出什么结果,不能用贿选的名义掰倒贺端阳,又害怕丢了选票,因而情急之中想出了这个用发烟来拉拢选民的办法。伍书记在心里已是默认了贺国藩继续做贺家湾的村主任,此时难免不有袒护之心。等贺端阳他们说完以后才道:“你们所说的,是不是有充分的证据?”端阳立即从口袋里掏出王娟借给的两盒烟来,说:“这就是证据!”伍书记把烟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然后又将烟往端阳面前一放,严肃地道:“这能说明什么啊?黑毛猪儿家家有,哪个烟店没卖这种烟,你怎么就能确定是贺国藩发的!”端阳道:“这就是贺国藩给村民发的烟!我们村里贺大龙百货里,这种烟昨晚上都卖完了!”伍书记道:“即使卖完了,那也不能就说是贺国藩买来发给村民了呀?”端阳道:“发没发,伍书记你下去调查一下,立马就明白了!”伍书记道:“明天就是选举日了,哪有时间去调查?”说着,目光犀利地从端阳、兴成、贺毅等人脸上扫过,完了又板了面孔,才接着说道:“就是有时间去调查,别个死不认账,你有什么办法啊?不是有人反映你们村里的个别人用吃吃喝喝等手段拉票,昨天向副书记带人去调查,不也是遇到一些人抵赖吗?这下好了,原先有人用吃吃喝喝来拉票,现在又有人用发烟来拉票,你们扯平了,还有什么说的?”端阳一听这话便道:“这样说,你们是不打算调查了?”伍书记道:“我说过不调查了吗?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明天就是选举候选人的日子,调查已经来不及了,但我们过后还是要调查的!一旦调查属实了,别说只是候选人,就是正式选上了,也是可以罢免的嘛!”端阳一听这话,愣了半天,然后才气冲冲站了起来,说:“那好,你们不调查就算了,可也别怪我们了!”说着,一甩手便走出了伍书记的办公室。贺毅和贺兴成们先前七嘴八舌地为端阳帮腔,此时见端阳摔门而去,不知怎么回事,也都跟着出来了。

走出乡政府的大门,贺毅、贺兴成方才围住端阳问:“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走了呢?”贺端阳愤愤地道:“还有什么说的了?你们难道还没有听出来,姓伍的和贺春乾、贺国藩穿的是一条裤子?说什么过后调查,过后还调查得出来个屁!”众人一听也着了急,便纷纷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吃了别个的嘴软,拿了别个的手软,如果我们不想办法,肯定要输给别个!”众人看着端阳,端阳也苦着脸,皱了眉对着众人问:“这个时候了,你们说有什么办法?”众人都互相看着不吭声。片刻,贺兴成突然道:“他们发得,难道我们发不得?”话音刚落,贺毅也道:“对,他们发几块钱一盒的,我们发十块钱一盒的,他们一户发五六盒,我们一户发一条,没有什么把票拉不过来的!”众人叫起好来,说:“就是!”说完又纷纷鼓励端阳道:“反正姓伍的不查,要发都发!”端阳听了众人的话,抿着嘴唇没回答,似是在思考的样子。兴成以为端阳害怕了,也道:“反正又不是我们带的头,怕什么?”又道:“你是不是没有那么多钱?钱不够我们大家都凑一点,反正我们不能输了这口气!”贺毅也道:“对,当不当村主任不要紧,可我们小房一定要争这一口气!不然,以后在村里还抬不起头!你说差好多钱,我们都跟你凑!”众人也道:“就是,我们多的出不起,三五百块钱还是掏得出来的!”端阳这才道:“我哪会要你们给我出钱?这几年和王娇在外头打工,两个人加起来也挣了几万块钱!即使不够,我去跟舅舅借,也不会要你们给我出钱嘛!”众人说:“那你还犹豫什么?过了今天晚上,明天就投票选候选人了,再婆婆妈妈的就来不及了!”

端阳这才将牙一咬,下了决心道:“那就按你们说的,买!不管人多人少,一家一条,全湾有多少户人就买多少条!”一语未了,兴成道:“选民多的户,一户甩一条倒可以,选民少的户,我看还是发几盒就行了!”端阳道:“要发,我们就不要像他们那么小里小气的!”说完又道:“就是一家只有一张选票的人,也要发两盒!另外,我们也不要像他们那样认为不会投他的票,就不给别个发,我们也同样发……”话还没说完,贺毅急忙摇手道:“要不得,要不得,有两类人不能发!第一类是像我们这样的弟兄,你一支烟不发,我们照样要把票投给你,何必浪费那些钱?反倒把弟兄说生疏了!第二类人,就是像贺良毅、贺良礼弟兄和贺通良这些人,莫说你给他发几盒烟,就是给他抬几箱烟去,他也不会把票投给你,你给他发什么?所谓拉票,主要就是拉中间那些二不挂五的人嘛!”众人一听这话,都齐声叫好,道:“对对对,主要是拉中间那些人!”

端阳也觉得很有道理,便道:“那就按贺毅哥说的办,我们现在来算一下需要多少烟?”说着,一伙人便蹲在地上一家一家地计算起来。算毕,端阳便对兴成和贺毅说:“我看这样,你们两个现在到街上卖烟的店里把烟订了,等擦黑的时候再找两个人上街来挑。挑回去我们还是分成几个组分别去发,免得让人家发现了!”端阳话说完,兴成道:“就是让他们发现了,又怕什么?他们前头敲大锣敲得,我们后头敲瓦片就敲不得了?”贺毅却不赞成兴成的话,说:“端阳老弟说得有道理,虽然我们是跟在别人后头敲瓦片,但人与人不同,人家有乡上护着。他们吃一把盐不咸,我们吃一撮盐却可能咸了,所以还是小心行得万年船!”兴成听了这话,方不说什么了。

当下兴成和贺毅便去街上的烟店订了烟,交了订金。乡上几家烟店都一时凑不出那么多同一牌子的香烟,只得又坐了摩托去县城烟草公司进货。到了傍晚,端阳请了贺毅、兴成、贺勇三人去街上将烟挑了回来。端阳那批竞选班子的人早在家里等着了,等烟一挑回,便分别行动起来。这天晚上,那贺家湾的狗于是又十分辛苦、尽忠尽职地叫了起来。本来,端阳的烟上半宿就发完了。全湾的大狗小狗本可以在下半夜躺在窝里休息。可不知道那些狗是因为兴奋过度,还是因别的什么,竟叫了一夜。那端阳们因为忙了一天加半夜,实在疲倦,又以为大事已成,心里一宽,回家倒头便睡。因此,对那下半夜的狗吠便浑然不知了。

第二日一早,村里的大喇叭里便响起了贺春乾的喊声:“贺家湾的村民同志们,大家注意了!今天是村委会换届海选提名的日子,希望大家珍惜自己的民主权利,吃过早饭,除了实在动不了的,大家都往村小学来参加投票。郑家塝和新湾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带娃儿走不开的妇女就在原地投票!大家都要听清楚,记到起哈!”一连喊叫了好几遍,方才停止。可没过一会儿,大喇叭又像老鼠磨牙般吱吱地响起来,紧接着便放起了歌。这次没放那些软绵绵、让人伤心流泪的“爱”呀“情”呀的歌曲,放的是《在希望的田野上》,曲调十分欢快。放了一遍,贺春乾又重复广播了刚才的话,接着再放歌曲。如此吵闹了大半个早晨,大喇叭才像累了似的停止下来。大喇叭里的声音一停止,小山村不但没有被大喇叭里制造的声音鼓动得热闹起来,反而显得更加沉寂,仿佛死去了一般。

吃过早饭,贺端阳便朝村小学去了。本来,按照中央和省上文件规定,为保证选举的公平、公正,防止一部分人徇私舞弊,这一届村委会的换届选举除了进行直接选举外,还规定了全村只能设一个中心投票站,所有的选民都必须到中心投票站来参加投票。可农村的事情复杂,加上选民对选举的热情本来又不够高,如全村只设一个投票点,那些年纪较大、行动不便的选民便会借口路远、不方便,而不参加投票。何况这次选举,上面为了杜绝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委托投票来进行拉票,又做出了委托投票每个人不超过三张的规定。因此,县上在制定具体的选举办法时,根据本县是一个山区县的实际,对中央和省上的规定做了一些灵活的变通。即对一些辖区面积较大、村民居住分散的村,除中心投票站以外,可以根据全村的实际情况允许再设立一到两个投票点。当然,前提是大多数选民必须到中心投票站投票。县上这个规定本来无可厚非,可贺端阳觉得贺家湾幅员并不太大,人员居住也算得上集中,应该不在县上的允许之内。可村选举委员会在经乡选举领导小组批准以后,除村小学这个中心投票站外,还是在郑家塝和新湾设立了两个投票点。对村选举委员会这个决定,贺端阳虽隐隐觉得其中隐藏着什么猫腻,却又说不出来。一是到现在为止,你并没有抓住别人有什么违法的把柄。二是县上文件对设立投票点只有原则的规定,辖区面积究竟要多大才算大?居住怎样才算分散?都没有具体的规定。所以贺春乾这样做,也没有违反县上的规定,何况人家又是经乡上批准了的,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因此他也只有服从了。当然,端阳也并不是没有防备,早在几天前,端阳和他的竞选班子针对村里这种情况,便做出了安排部署:为防止他们在另外两个投票点做手脚,今日贺毅、贺勇和贺善怀都到新湾投票点投票。而兴成、贺林、贺福也到郑家塝投票点投票,贺建、贺长军和其余的人都和端阳一起在中心投票站参加投票。一有什么情况,就及时派人联络,或用手机联系。如发现他们有作弊的行为就马上回来,当着乡上来指导选举的人立即检举揭发。端阳以为有了这样的安排,他们即使有作弊的心,但在贺毅、贺勇、贺善怀、兴成、贺林、贺福的监督下,也难有作弊的胆子,因而对提名结果还是信心十足。所以一放下碗,端阳便有些按捺不住似的往村小学的中心投票站去了。

走到村小学一看,却发现黄葛树下空荡荡的,不但村民没来,就连贺春乾、贺国藩和乡上到村上指导选举的干部也没有来,只有贺贤明、贺劲松两个选举委员会的人在指挥着几个村民,用学生的课桌搭主席台。黄葛树的树丫上也挂上了两副标语,上面也无非是写着“发扬民主”“当家做主”一类的话。贺劲松看见端阳,笑了一下说:“这样早你就来了?”贺通良却用十分诧异的目光看着端阳。端阳一见自己来得这样早,便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想,便用了不屑的口气道:“贺会计以为我是来开会的呀?我是到大龙叔的店里买东西的!”说罢急急地穿过操场朝前面走去。等转过学校,贺通良和贺劲松看不见他后,才又从学校背后的小路朝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看见母亲正用一块毛巾放在冷水里打湿了,往额头上敷。端阳急忙问:“妈,你怎么了?”李正秀一边移动着毛巾一边道:“今天怪了,你前脚才走,我们屋里那几只母鸡突然像是公鸡一样喔喔地叫了起来,把我的脸都吓黑了!母鸡学公鸡叫,这是不好的兆头!我把它们撵到竹林里,还这样喔喔地叫!这阵不叫了,可我这太阳穴却又一阵一阵地跳起来!”

端阳听了这话,周身都立即紧张了起来,说:“妈,真的呀?”李正秀道:“妈还跟你说假话?妈还说要赶过来跟你说一声,兆头不好,你要小心一些呢!”端阳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没把握地道:“妈,你说我今天的提名票超不超得过贺国藩?”李正秀又将毛巾放到水里,浸了一会儿,提起来,一边拧水才又一边道:“我又不会算,晓得你超不超得过?”又道:“刚才我撵了鸡回来,还悄悄给你烧了一炷香,求菩萨和你老汉保佑你呢!”端阳心里非常感动,却道:“妈,求菩萨保佑都是空的,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那些答应投我票的人会不会改主意?刚才我往会场去的时候,还觉得很有信心,可这会儿信心却又不足了。如果这一回我又败在贺国藩名下,我真的不好意思在贺家湾做人了!”李正秀急忙鼓励儿子道:“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不好意思做人的?超得过就超,超不过就不超,超过了就当,超不过就不当!不当那个村主任,硬是就不活了?”端阳不想让母亲担心,便闭嘴什么都不说了。李正秀见儿子不说话了,知道端阳还在为今天的提名担心,便又岔开了话题,看着端阳问:“你怎么这样快又回来了?”端阳道:“除了劲松叔和贺贤明在指挥人搭桌子,连鬼都没有一个!”李正秀道:“我叫你不要去那么早,你不信!你以为大家都会很积极哟!我跟你说,看晌午时候人到不到得齐!”说完,抖开手里的毛巾,拿去晾在绳子上。晾好以后又进屋对端阳说:“反正开会还早,要不你出去走走吧!”端阳此时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却不想出去了,便懒懒地道:“都这时候了,还到哪里去?算了,我就在屋里坐一会儿!”

话音刚落,又忽听得从那大喇叭里又传出了贺春乾的催促声:“开会的村民同志们,大家来得了!乡上的向书记都来了,大家利索一点儿啊!”说完,又放起了歌曲。大喇叭一响,村子就仿佛有了生气。躺在阶檐下的黄狗先前可能正在打瞌睡,猛地被大喇叭里贺春乾的声音惊醒,像是很生气的样子,朝大喇叭的方向猛地吠了几声。听见放歌曲,便舒展了一下四肢,重新懒懒地躺下。又隔了一个小时左右,端阳估计可能有人去了,这才慢慢地又朝村小学走去。

到了会场一看,果然见贺建、长军、贺飞、贺义等人和一些村民已经来了,正三五成群在聚在黄葛树下,吆五喝六地打扑克。会场也布置好了,主席台就靠在学校大门边的村务公开栏前面,台口正对着那棵黄葛树。台子上,正中摆了两张桌子,上面放了一只麦克风。一只糊了红纸的木箱子也放在台子上。两边的桌子腿上,绑了两根竹竿,上面拉着一根绳子,绳子上面挂了一条横幅,背后的墙上也斜着贴了一些标语。一看见那些口号,端阳想起挂在树上的标语,抬头一看,却已经没有了。原来那标语已经被这些早来的人,扯下来垫到了屁股底下。长军等人看见端阳,喊了一声,问端阳打不打扑克?端阳道:“你们打吧,我不打!”另外一些村民,眼睛一边落到贺建这伙人手里的扑克牌上,一边又用眼角的余光扫着端阳,也和端阳打了招呼。端阳却觉得他们投过来的目光有点儿怪怪的,但具体怪在哪儿却一时又说不上来。便也不去理论,见郑家塝村民组的小组长郑全福也在人群里看打扑克,便过去问道:“郑组长,你们那儿不是有个投票点,怎么不就在家门口投票?”郑全福看了端阳一会儿才道:“你难道没有听见贺支书在广播里说,除了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实在走不开的妇女外,其余的都要到这儿来投票吗?”端阳道:“你来了,郑家塝投票点哪个负责?”郑全福道:“我管那么多,乡上和村上不是都派得有人去负责吗?反正又没有叫我负责!”端阳正要答话,忽听得贺长军高声对他叫道:“端阳老弟,你不要站起和郑组长说话了,我这里还有一副扑克,你再找两个人和郑组长一起斗几盘地主,试看手气好不好!”端阳一听这话,又朝会场看了看,见人们还是稀稀拉拉的,估计离开会的时间还早,于是便对郑全福道:“打不打,郑组长?”郑全福急忙道:“打嘛,不打做什么?”端阳于是便对长军道:“好,扑克在哪里?”话音一落,长军掏出扑克,扔到端阳手里。端阳接了扑克,发现没有搁牌的地方,正打算到外面去寻找几块砖头或石板的时候,长军又从自己身子底下扯出了两张垫屁股的标语纸,交给了端阳。端阳接过标语纸一看,发现已经被地下的湿气濡湿了。再一看长军的两瓣屁股,被那纸上的红颜色染成了猴子屁股一般。众人一看,禁不住大笑起来。那些垫了标语纸的人,立即将纸掏出来,揉做一团扔到远处去了。

端阳、郑全福、贺祥和、贺会城四个人组成了一副场合。这时人渐渐多了起来,打的在中间打,看的围成一个圈子,如众星捧月般在外边看。一时那操坝里时而大呼小叫,时而顿足叹息,时而输家吵闹,时而赢者欢呼,闹哄哄嘈杂杂一片,倒是十分的热闹。打了一阵,郑全福忽然轻轻拐了端阳一下,然后又附在他耳边,悄悄问道:“哎,老弟,你就这样算了?”端阳不明白郑全福这话是什么意思,便也低声问:“什么算了?”郑全福正要答话,忽见贺会城正盯着自己,于是急忙改变了话题,大声道:“叫你快点出牌!”说着狠狠地甩出自己手里的两张牌。

正在这时,那大喇叭里的音乐声住了,只听得麦克风噗噗地被吹了两下,贺春乾又在大喇叭里喊了起来:“打扑克的莫要打了,聊天的也不要聊了,小娃儿走一边去,大家都往拢走,开会了!”喊完,又重复了一遍。可人们压根像没听见一样,打牌的照样打牌,聊天的照样聊天,满操坝乱跑的小娃儿照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贺春乾见大伙儿一点儿没动,有些生气了,又对着麦克风大声道:“你们耳朵打蚊子去了吗?要挨到哪个时候?”见贺春乾生气了,贺长军忽然大声说道:“贺书记你忙什么?村委会迟早是要选出来的,坛子里还跑得了乌龟?”众人一听这话,也纷纷说:“就是!不忙,我们再打两把就来!”端阳朝人群一看,不过一两百人的样子,也便说:“才这点人,还差得远呢!”贺春乾道:“边开边等嘛!都等到齐了才开,不等到石头开花马长角呀?”端阳道:“那你再在喇叭里催一下嘛!”贺春乾没法,只得又在喇叭里催了一遍。刚广播完,忽听得一人大声叫了起来,道:“贺书记,你的话真管用,话才说完别个就甩尾甩尾地来了!”众人一听,都纷纷朝会场外面看去,却见是贺礼书家的那只癞皮狗,摇晃着尾巴朝会场跑来了。众人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毕,又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狗打去,道:“畜生,你跑来做什么?难道你也想来投票?”石子落到狗身上,那狗叫了一声,又折身跑了。有人又道:“哎,那狗的声音怎么听起来破响响的?”郑全福立即道:“这你还不知道?昨晚上狗叫了一夜,把喉咙都叫哑了,听起来自然是破喉咙了!”众人一听,又心照不宣地嘻嘻笑了起来。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又玩了一会儿牌,方才站起来,收了扑克朝会场中间走去。于是那会便开始了。这次选举和过去几次选举最大不同的是,按照上面的要求,各个投票点都设了秘密写票间。贺家湾中心投票站的秘密写票间就设在学校里面的老师办公室和教室里,一共有三个秘密写票间。村民从主席台前领了候选人提名票后,依次从学校大门进入里面的秘密写票间,写好票后再出来投进票箱里。按下这儿领导讲话、宣布选举规则、写票投票办法、领票、写票、投票诸般程序不表,却说端阳刚刚从秘密写票间出来把票投进票箱里,口袋里的手机便突然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见是贺福打来的,方知郑家塝投票点出了问题,于是一边唔唔地接听,一边往学校旁边跑去。

跑到没人的地方,方才压低声音对贺福道:“你说嘛,出了什么事?”贺福道:“刚才你手机里吵麻了,是不是在投票了?”端阳道:“对,我才投了票出来?”贺福道:“你那儿情况正常不正常?”端阳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出有什么不正常。”说完马上又问贺福:“你那儿呢?”贺福道:“别说了,几爷子完全是在乱搞!”端阳一听,像是没想到的样子急忙道:“他们怎么乱搞的,你那边好不好说?”贺福道:“兴成和贺林跟他们一起去了,我专门留到后面跟你打电话的!”端阳忙道:“那你跟我说一下他们乱搞的情况!”于是贺福便在电话里把郑家塝投票点发生的事给端阳详细说了起来。

原来,在贺家湾村小学中心投票站会议进行的时候,郑家塝投票点的投票工作也差不多开始了。郑家塝投票点的会场设在一个叫刘文化的院子里。会场自然没有像村小学中心投票站那么布置,主人只是把院子打扫了一遍,端了几条大板凳在院子里,便算是一个会场了。到郑家塝投票点负责投票的人有三个,一个是乡上来指导选举的乡妇女主任肖月,一个是村上的贺通良,一个是负责拎票箱的贺春云。郑家塝的人本来就少,一些喜欢热闹、年纪又较轻的人又到了中心投票站投票去了,因而眼看到晌午时候了,院子里除了贺兴成、贺林、贺福、郑长贵几个人围在一张桌子上打麻将外,便是几个老太太在一边用不关风的牙齿,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刘登碧的儿媳妇不给老太太粮食的事。肖月等得不耐烦了,便对刘文化央求说:“老刘,麻烦你再每家每户去给我们催一下!”刘文化有些迟疑,却又抹不开肖月的面子,过了半天才慢腾腾地道:“好嘛,我就帮肖同志一回忙吧!”说罢便去了。刘文化一走,肖月又对贺通良道:“我们边开边等,要不要得?”贺通良道:“肖主任说了,怎么要不得?”说完,也便对贺兴成几个人说:“莫打麻将了,听肖主任给我们讲话!”兴成等人说:“讲吧,我们听着呢!”肖月果然拿出现成的选举规则,给大家读了起来。读完,贺通良道:“好了,现在大家来海选提名吧!”

贺兴成等人一听说投票,便马上将麻将牌推到一边,站起来道:“票在哪里,给我们写吧!”贺通良马上道:“没有你们的票!”兴成对贺通良问道:“怎么没有我们的票?”贺通良道:“这儿是郑家塝投票点,只有郑家塝那些年纪大的、行动不便的人才能在这儿投票,你们该到村小学投票,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兴成一听便盯着贺通良大声道:“你管我们来做什么?郑家塝又不是美国,我们为什么不能来?”说完又道:“你说我们不能在这儿投票,你把文件拿出来,看哪一条哪一款规定我们只能在中心投票站投票?”贺林、贺福也道:“就是,法律规定我们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你凭什么不让我们在这儿投票?”贺通良仍是梗着颈项说:“这儿是郑家塝投票点,你们就是不能在这儿投票!”兴成见贺通良这副样子,也红了眼睛,狠狠地在桌上砸了一拳,道:“我们是贺家湾村民,只要是贺家湾的投票点,我们都有权利在其中任何一个投票点投票!我今天把话说明白,哪一个敢阻挡我们提名,影响了今年的选举,可不要怪我们!”贺林、贺福也将双手叉在腰间道:“对,再说一声不许我们在这里提名投票,看我们敢不敢马上就撕了票箱?”贺通良的本意是想把这几个人逼走,如今见了他们人多,自己也奈何不了他们,便不知如何是好了,过了一会儿,就往肖月身上推说:“肖主任在这儿,看你怎么说嘛!”肖月生怕今天的选举出问题,便马上道:“只要是贺家湾的村民,不管是在中心投票站,还是在这儿投票都是一样!不过,我要把话说到前面,可不能在这儿投了,又到中心投票站去投哟!”兴成道:“我们又不会飞,可能吗?”肖月便对贺通良道:“把票给他们,让他们填!”贺通良只好掏出几张提名票给了他们。兴成接过票看了一遍,然后又对肖月问:“秘密写票间呢,在哪儿?”肖月被问住了,半天才红着脸道:“哎呀,只是一个临时的投票点,哪来的秘密写票间?这样,你们到屋子里面写好了再拿出来吧!”兴成、贺林、贺福只好到刘文化的堂屋里,把票写好了,然后拿出来投到了票箱里。

贺兴成等人投完票,肖月便对一堆闲聊家长里短的老太婆说:“老人家,不要摆龙门阵了,今天海选提名,你们快过来提村委会干部!”那些老太婆一听,似乎才想起今天聚到这儿来的主要任务,这才站起来往肖月面前走去。走近了却又犹豫起来,一个老太婆看着肖月问:“肖同志,你说我们提哪一个?”肖月说:“你们想提哪个就提哪个,充分民主!”老太太们又道:“我们不知道提哪一个嘛……”话还没完,贺通良道:“你们认为现在在职的村干部怎么样?如果认为他们工作可以,就可以填他们……”话还没完,贺兴成立即叫了起来:“做什么?做什么?人家愿意提哪一个要你去暗示?你这是变相拉票!”贺通良道:“哪个在拉票?我说一下说不得?”说完又对这些老太婆道:“如果你们认为自己符合,也可填自己!”话音刚落,一些老太太便笑了起来。笑毕,一个老太太就对另一老太太说:“要得,干脆就选我们两个缺牙巴算了!”另一老太道:“选我们去现世!”肖月道:“莫开玩笑了,老人家,抓紧来写票,写了我们还要走呢!”老太太们果然不开玩笑了。可一个老太太却说:“我不会写字,怎么写呢?”另一老太太也道:“我又不能做主,等我家老头子回来再说吧!”肖月听了又道:“你家老头到哪儿去了?”老太道:“赶场去了!”贺通良道:“我们等不到那么久,一家人,你也可以代表嘛!”老太太又道:“那就等我去把孙子喊回来,帮我写!”肖月又问:“你孙子又到哪儿去了?”老太道:“他个三脚猫,哪个知道他又冲到哪里耍去了?”贺通良听了急忙道:“等你把他找回来,不知道又要挨到哪个时候,我们要忙着到村委会计票呢!”说完急忙拿出一叠票,又拿出笔来对老太婆们道:“这样吧,你们自己说,要选哪一个?我帮你们填!”

兴成等人在旁边听了,又立即叫了起来:“哎,人家没委托你,你就要填?”贺通良道:“不是正在委托我吗?”说完便不再搭理兴成几人,只对一群老太太道:“说吧,你们打算提哪个?”老太太们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方才有一个老太婆说:“我们也不知道哪个行,你说哪个就是哪个吧。”贺通良说了一声:“好!”便刷刷地在纸上写了起来,写完一张,就投进票箱里。贺兴成等人见贺通良一连写了好几张,还要继续写,便急忙冲了过去,要去抢夺贺通良手里的选票,道:“不行,这是违法的!选举规则上不是明明说了,委托投票不能超过三张,你一下写了好多张!”又冲肖月叫道:“肖主任,你制不制止?不制止我们可要抢票箱了!”肖月这才叫贺通良把剩下的票发给老太太们,让他们自己找人填。这时,刘文化喊完人回来了,得了选票的老太太便去找刘文化填。兴成他们见了,又道:“刘文化一个人也不能填那么多选票,同样是违法的!”肖月道:“有什么办法?人家信任他!”兴成等人听了道:“那好,等会儿来了人,我们也拦着帮他们填!”

不一时,刘文化拿了一大把提名票出来,投在了票箱里。贺通良附在肖月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便叫贺春云拎了票箱往外走。贺兴成一见便问:“这里不是投票点吗,往哪儿走?”肖月道:“这儿是投票点,可是一些人不来怎么办?难道就不让这些人投票了?他们不来,我们就主动上门去嘛!”兴成立即道:“你们想搞流动票箱?”肖月道:“不是我们要搞流动票箱,是没有办法!”兴成道:“好,好,我知道了,那我们就一起走吧!”说着就带了贺林、贺福,跟在他们后面。走了一段路,兴成才叫贺福停下来先给端阳打一个电话,通报一下这边的情况,自己和贺林先跟他们一路去了。贺福于是就给端阳打了电话。端阳对贺春乾在郑家塝和新湾设投票点心里早就有些怀疑,只是不知道他们在暗中究竟要做些什么手脚。此时听了贺福的话方才明白过来。原来那贺春乾打着方便老人的旗号,却是在利用那些老头、女人、老太太是文盲或半文盲的弱点来以售其奸。端阳想明白后便在电话里对贺福说:“你赶快过去告诉兴成和贺林,把他们盯紧一点,如果他们再违法,就把选票抢回来!”贺福果然答应了一声,挂上电话便去了。

端阳关了电话回到操坝里,中心投票站的写票、投票工作还在继续进行,秩序看起来也还算不错,这让端阳放心了一些。心想,真像前两天贺贵叔说的,依法选举乱不了,乱了的地方都是没依法的结果!要是所有的选举都像这样,就不用担心了!一想到这里,忽又想起新湾投票点会不会也出现郑家塝一样情况?于是便想打电话去问一问。这样想着,端阳便又走出人群来到操场边上,掏出电话正准备打,却忽然看见新湾的贺彪气喘吁吁地冲进会场,口里大叫起来:“我的票呢?我的票呢?你们为什么不给我发选票,不让我选候选人?”

人们听了他这话,急忙纷纷掉头去看他。端阳也顾不得打电话了,马上挤进人群对他问道:“彪叔,是怎么一回事?哪个没有给你票?”贺彪气得脸色铁青,满嘴喷着唾沫星子,仍是大声叫道:“我家有三个选民,没有得到一张选票!我隔壁子贺国彬也没有得到票,这么多人没有得到选票,是怎么回事?那些票去哪里了?管他哪个当官,我都不反对,可不该剥夺我们的选举权!”说完,便冲台上喊:“你们当官的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贺彪也是小房的人,平时被人称为“贺大汉”。这称呼不是因为他个子大,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心直口快、眼睛容不得沙子的人。台上贺春乾听了他的话,便道:“你不要吵,为什么没有给你发选票,等会儿崔同志和贺世维他们回来,我们问一问!”向副书记也道:“对,你不要吵,如果确实发漏了,我们还可以给你补的!”众人听了,也跟着劝了一阵。贺彪仍余怒难消地道:“补不补的,你们以为我稀罕这个?猪尿包不打人却胀人,我主要是不输这口气!为什么不给我发选票嘛?”

隔了半个钟头的样子,到新湾投票点负责投票工作的乡上干部崔文、村干部贺世维、拎票箱的贺良毅和端阳派去的贺毅、贺勇和贺善怀等人一路争争吵吵地回到村小学的中心投票站来了。这儿中心投票站的写票、投票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贺春乾一见贺世维便问道:“你们怎么没跟贺彪发票?”贺世维立即道:“怎么没给他发?发给他侄儿的,他侄儿帮他填了!”贺彪一听,立即又鼓着脖子上的青筋吵了起来:“哪个叫你们发给他的?各自烧锅燎灶,他能够代表我……”话音未落,忽听得贺善怀在下面大叫了起来,道:“你们不要相信贺世维的话,他们压根没把票发给贺彪的侄儿!贺彪他们几个人的票被他们贪了、污了,他们拿去填了他们自己的人……”贺善怀的话还没有说完,贺良毅忽然把手里的票箱往地上一放,一步冲到贺善怀面前叫道:“哪个贪了啊?”贺善怀仗着今天人多,胆子也大了,见贺良毅做出要吃人的样子,便也将身子一挺,迎着贺良毅还击道:“就是你贪了!你一个拎票箱的,我就亲自看见你一个人填了好多张选票!”贺良毅双手叉了腰,又往前冲了一步,道:“你龟儿子神经兮兮的,人家要我填,关你龟儿子事!”骂着,又噗地朝贺善怀吐去一泡口水。贺善怀见贺良毅吐他,也还了他一泡口水,道:“你吐哪个?”贺良毅道:“老子就吐你!老子不但要吐你,还要捶你!”说着就要朝善怀扑过去。这儿贺毅、贺勇、端阳、贺建等一见,急忙跳过去插到贺善怀前面,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着贺良毅。贺良毅一见,往后退了一步,站着没动了。这时,台上的向副书记、贺春乾、贺国藩们怕闹出事来,急忙派了贺劲松、贺贤明过来劝解。贺良毅趁机抱起地上的投票箱往主席台前走去了。在这当儿,郑家塝投票点的人马也都回来了。贺春云将手里的票箱也拿去放到了主席台上。这儿中心投票站的写票、投票也已进行完毕。眼看着唱票、计票工作就要开始了,可端阳心里却开始乱了起来,他朝贺毅和兴成使了一个眼色,想把他们喊到一边商量一下怎么办,拿眼睛去找贺长军时,却发现长军不见了。正疑惑时,长军一脸凝重从外面冲了进来,一把抓住端阳,又对贺毅、兴成等道:“你们快出来,有重要情况跟你们说!”端阳一见,问:“什么重要情况?”长军道:“你先不要忙问,到一边了我再跟你们说!”端阳、贺毅、兴成等果然随了长军往外走。到了学校旁边的墙下方站住了,端阳等人把长军围中间。长军这才压低声音,对众人道:“这事千真万确,是郑家塝郑组长把我叫到一边亲口告诉我的!他说开会前,他就想告诉端阳的,但看到有人不好说得!听到新湾他们搞鬼的事后,他说如果不说出来,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所以才把我喊到一边悄悄对我说的!”说完,这才把郑全福告诉他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然后又叮嘱众人道:“这事,你们千万不要把郑全福供出来了,他是打了好几道招呼的!”

众人听完贺长军的话都全傻了。过了一会儿才纷纷嚷了起来,道:“他们这样做,怎么要得?”又道:“什么选举,这不是公开拿钱买官吗?”说完又看着端阳,十分不平地道:“他们这样做了,还有你的什么份?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端阳听完贺长军一番话,不由得怒火中烧,此时眉头紧蹙,双目喷火,见众人问他,一时情急生智,便道:“大家不要慌,他们有七算,我们有八算,他们有长箩荚,我们也跟他来根翘扁担!大不了我不当这个村主任,可贺国藩也同样别想当!大家来个鱼死网破就是了……”贺兴成性急,听到这里急忙打断贺端阳的话道:“马上就要唱票了,你快说说怎么个鱼死网破法就是了!”端阳这才道:“他们想唱票,没那么容易!我马上就上台去,揭穿他们的阴谋。他们如果不承认,你们就上台来把票箱夺到手里!票箱里的票就是证据,千万不能让他们把票拿去毁了!票一毁我们再有理也说不清了!”众人都齐道:“对对对,老弟说得完全在理!”说完又道:“端阳你放心,我们今天这样多人,还愁把几只纸箱子抢不到手里?快走吧,他们要唱票了!”说完便簇了端阳,怒气冲天地又朝会场来了。

到了会场,主席台上果然在开始唱票了。端阳急忙在台下高叫了一声:“不忙唱票,今天的选举有鬼!”话音一落,会场立即骚动起来,有心知肚明却又佯装不知的,也有确实被关在栅栏外面不晓内情的,连那从乡上来指导提名选举的干部,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睛朝端阳问道:“什么鬼?”唱票的听了也停止了从票箱里往外拿票,只把眼睛疑惑地投向旁边的贺春乾和向副书记。贺春乾和向副书记正待说话,端阳已几步冲到主席台上,一只手叉了腰,一只手朝空中挥舞着,又继续怒气冲冲地对众人道:“今天这选举,确实有鬼,不能算数……”向副书记忙把双手怕冷似的往胸前一抱,乜了眼睛打断端阳的话,问道:“有什么鬼?我今天倒要听你说说!”端阳正打算说话,贺春乾又急忙插了话进来,道:“是呀,今天幸好有向书记由始至终在场,亲眼看到我们一切都是按上级要求办的,你倒说说,我们哪一方面违反了选举规则?”台下有人听了这话也趁机道:“是呀,说话得讲证据,可不能吊起下巴颏乱说,你倒说说看鬼在哪里。”

端阳听罢,满脸通红,往前走了一步,大手一挥,倒显出一副将军气魄,这才道:“乡亲们,你们听我说,没有证据,我贺端阳敢无中生有,乱说一通?刚才贺支书说的对,今天选举的程序看起来确实非常严密,选票上村委会主任、副主任、委员的职务,大伙想在这些职务后面写哪个就写哪个,除了郑家塝和新湾有人做手脚外,中心投票站还设有秘密写票间,让大家秘密画票,然后又是公开唱票,这一切看起来都非常民主!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这看起来十分民主的背后有人却做了手脚……”贺春乾、贺国藩和乡上来指导选举的人听到这里,又急忙打断了贺端阳的话,道:“贺端阳,你不要乱说,这能做什么手脚?”端阳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继续对台下道:“什么手脚,各人屁股上夹得有屎,自己还不知道,非要我说明不可?”话音一落,台下便有人七嘴八舌地喊道:“说,说出来让大家都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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