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是是非非》（41）
第七十六章《是是非非》（41）魔头
第二天上午，村里果然停了半天工开村民大会。贺端阳让贺贤明先组织众人学习《村规民约》，贺贤明果然就结结巴巴地念起来。《村规民约》是贺端阳上任之初，由村民大会集体讨论制定的，相当于一部贺家湾村的宪法。其中就有：“凡村民私自盗伐集体林木，每盗伐一棵罚款100元”的规定。村民一见贺端阳让贺贤明念《村规民约》，就以为贺端阳要按《村规民约》中的条款来处理贺良毅了，一时都高兴起来。尤其是平时受过贺良毅弟兄欺负过的人，更巴不得处罚得更严重些。而贺良毅弟兄和大房一些人，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却暗暗地攥着劲，等着大闹一番。还有一些好事的人，知道贺良毅弟兄的脑壳不那么容易剃，等着看贺端阳笑话。种种情状，不一而足。
贺贤明磕磕巴巴读完《村规民约》以后，便让贺端阳讲话，众人一听，会场一下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一双双目光都集中到贺端阳身上，等着看好戏。可贺端阳却说：“今天开村民大会，刚才贺贤明组织大家学了《村规民约》，大家就一定以为这个会是处理人的，其实不是！今天开这个会，一是提醒大家，不要违反了《村规民约》，防微杜渐，以后要自觉遵守《村规民约》！第二是希望大家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早日把我们的公路修好……”
说到这里，众人开始议论起来，贺端阳一见，便话锋一转，说：“确实，昨天有个别人没经过批准，就私自到集体林子里砍了树，违反了《村规民约》，这事本该严惩不贷。但据我们调查，这事是由一些人怀疑贺长军多砍了树引起的！虽然违反了《村规民约》，却是事出有因，不是故意偷盗。所以，经村委会研究，对这种行为提出严厉批评，在经济上就不做处罚了……”
话还没说完，下面村民就乱了起来，一些人叫道：“啥不做处罚？那不是砍了就白砍了？”“这不公平！不罚款，最低也要把树退出来才对！”“《村规民约》又不是揩屁股的纸，我们要求按《村规民约》办！”贺端阳一见，叫喊的大多数是小房的人，便把脸沉了下来，大声说：“吵啥吵？是几棵树的事情大，还是当前我们的中心任务大？我刚才说了，私自到林子里砍树是不对的，我们要严厉批评，你们也不要看见别人有一点缺点错误，就抓住不放嘛！”
众人一听这话，便不叫喊了，可脸上还是挂着明显的不平之气。贺端阳瞧了他们一眼，便又接着说：“当前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啥？就是大家齐心协力，把公路修好，让我们贺家湾的日子越过越好！如果因为一点小事七拱八翘，闹得不团结，像昨天那样，一有点气就丢了工具回家，我们的路啥时才能修好？路修不好，不说对不起世海叔的20万块钱，也对不起我们自己嘛，大家说是不是？”
贺端阳以为自己一番话就会说服了大家，没想到话音一落，有人便叫道：“你这是拿修路来为多砍树的人开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不干！”这人刚叫完，接着又有人叫：“对，要砍大家砍，我们也去砍！”贺端阳一看，叫喊的人中有贺兴武、贺飞、贺健等，便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大吼一声说：“敢！真没有王法了，是不是？”说完，这才又大声对众人宣布道：“昨天村委会研究过了，为加强对长江生态林的保护，从今天起，任何人不得私自到林子里砍树！有人胆敢去砍，一经发现，每盗伐一棵罚款200元……”
众人一听每棵树罚款200元，都像被吓住了似的。贺端阳见了，又马上接着说：“其实大家就是到林子里把树砍回来，有啥用？前次村里让大家砍，主要是有人来收树！现在给大家明说，我们该郎山的树，已经全部卖给他了，他也再不会冒着风险到贺家湾来收树了！没人来收树，我不相信你们要把树一根一根往城里扛？即使你们真一根一根往城里扛，恐怕还没扛到城里，就被林业检查站给没收了不说，还要罚你们的款！所以，即使你们真有胆量到林子里砍树，砍了也是白砍，村里晓得了，还要每棵树罚200元，不是屙屎擤鼻涕——两头走崩呀？”说完又说：“你们哪个不怕事，就去试试，反正我贺端阳是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
众人听了贺端阳一番话，想想也是道理，尤其是小房人，一见贺端阳黑了脸，便说：“不砍就不砍嘛！哪个睁起眼睛去跳岩？”“就是，没人来收树了，我们还去砍起做啥？吃多了没事干呀？”贺端阳一见众人都想通了的样子，便说：“这就对了，过去的事，大家都既往不咎了，现在团结起来向前看，该干啥就干啥！”说完又大声问：“大家还有啥说的？”众人说：“既往不咎就既往不咎吧，几棵树也富不起来，还有啥说的？”贺端阳一听，便挥了一下手，说：“那就散会！”众人虽然嘴上答应没啥说的了，可心里仍有怨怼，一听这话，就一边嘟哝着，一边散开了。
可是，令贺端阳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老五却带着四个20多岁的年轻人，每人骑了一辆摩托车，头上戴着一顶红色头盔，摩托车的后座上横着一根两尺多长、小孩手臂般粗的钢管，威风凛凛地开到贺家湾来了。开到村口，看见众人都在修路，便从摩托车上跳下来，将后座上的钢管斜别在皮带上，朝着修路的工地走来了。一边走，老五一边叫：“买树，买树，我们郎老板买树，有多少买多少！”
众人正不知这些人来干什么，一听买树，便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对他们问：“真的买树？”老五说：“不买树我们来这山上干啥子？”贺良毅听了忙问：“买树怎么没见开车子来？”老五说：“今天是来预定，预定了才开车子来拉！”有人听了这话，又忙问：“多少钱一棵？”老五说：“我们老板说，贺家湾的人，不论大人还是小孩，都是他的亲人，所以他不亏大家！上回每棵50元，这回每棵加10元，60元一棵！”说完又说：“这比城里市场上都还高了，还不要大家往城里扛，我们老板要不是看到他也是贺家湾出去的，才不会给这么高的价呢！有这样打起灯笼火把都难找的好事，你们有树为啥不卖？”
众人听后，有些犹豫了，又问：“真的60元一棵？”老五说：“那还有假！”说着从裤子兜里扯出几叠钱来，对众人舞着说：“我们老板不喜欢拖泥带水，歪嘴婆娘照镜子——当面见效，只要你把数字报了，我这里先给钱，然后才来拉树！这下你们可以放心了吧？”说完眼睛扫了众人一遍，又接着问：“兄弟，你卖多少棵？说了就拿钱！”一边问，一边将手里的钱抖得哗哗直响。
众人见了花花绿绿的票子，互相看了看，心里虽有所动，却不敢先开口说卖的话。过了半天，有人才半遮半掩地说：“卖是想卖，可我们昨天才开了会，不准砍集体林子里的树了！”话完，一些人也跟着说：“就是呀，砍一棵树要罚200元钱呢！”老五听了，便朝四周指了指，说：“你们贺家湾，难道只有集体林子里才有树？到处都是黑蓊蓊的，哪儿不是树？”众人说：“那是各家责任地边上的！”老五说：“责任地边的难道就不是树？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我跟你们说，县里这么多做木材生意的，只有我们老板才可以这样大摇大摆地开着车到乡下来收树！你们现在不卖，以后谁来收你们的？”说完，老五又压低了声音，悄悄对众人说：“集体林子里的树，明里不准砍，还不能暗里砍，砍下来了哪个晓得是责任地边的树，还是集体林子里的树？我告诉你们，如果树好，我们老板还可以加钱……”
正在这时，贺良毅忽然过来，拉了老五的衣袖一下，说：“老五，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说着拉起老五要走。众人一见，便知道他是想悄悄对老五报卖树的数字，因他多砍了集体林子里的树，心里正不平，现在又见他这样神秘兮兮的，更是来气了，于是有人便喊道：“有啥子话不能当着大家说，不就是有几棵树要卖吗？”那贺良毅一听这话，也就干脆不顾了，便冲那人说：“就是有几棵树卖又怎么着？连贺端阳都说既往不咎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话一下惹恼了许多人，便叫了起来：“屁的个既往不咎！都是一样的村民，为啥前面的人砍了就既往不咎，后面的人就要罚款？”这样一说，包括大房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公平了，便也纷纷跟着说：“就是，林子是大家的，为啥子有人砍得，有人就砍不得？要砍大家都砍，要不砍大家都不砍！”老五一听这话，脸上那道疤痕放起光彩来，说：“这话在理！这话在理！前面的人作揖，后面的人弯腰，法不治众，别说村规民约，就是法律都拿大家没法！”
这话一完，刚才叫嚷的人都觉得有理，便拉着老五，有人报了要卖10棵，有人报了要卖15棵，甚至还有人报了要卖20棵，一边报，一边还为自己找理由，说：“反正包产地边的树，留起也是留起，还影响了庄稼，不如全部砍来卖了！”那老五一见，高兴得眉开眼笑，立即叫跟着来的一个马仔掏出笔和本子来记录。那马仔记一个，老五便当场将钱付了。
登记了半天，才将名单登记完，老五手里的几捆钞票也光了，可还有人没登记上，心里便慌了，说：“我们的怎么办？”老五一见便说：“没有登记上的别着急，你们要是放心，现在先登记了，拉树的时候给钱也行！要是不放心，就放到下回现钱拉现货也行！反正我们老板说了，贺家湾的人都是他的亲人。他只要做木材生意，就要长期到贺家湾来买树，你们啥时卖都行！”说完又说：“你们也给那些今天没来的人说一声，就说我们老板买树，有多少买多少！”那些没登上记的人听了这话，说：“那好，那好，我们回去给他们说，你们下回又来吧！”
说完，大家正要散开，却见老五身后的几个马仔忽然从背后取下别在裤腰上的钢管，在手里一边拍一边黑着脸大叫：“大家别忙走，我们五哥还有话说！”众人一听，立即站住，回头一看，全都愣住了。只见老五也黑煞着一张面孔，和刚才判若两人。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弄不清出了什么事的时候，那老五说了：“各位登记了的请听着：人亲钱不亲，我们老板相信你们，把钱全部给了你们，到时谁要是敢说话不算数，不卖那么多树给我们老板，我们这些弟兄，不瞒你们说，个个都是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人，他们手里的钢管，可是不认人的！”那些报了数的人一听这话，起初有些被吓住了，可过了一会儿，却都大起胆子说：“怎么会说话不算数呢？我们连钱都收了，肯定要卖那么多树给你们的！”老五听了，便说：“那好，你们明天把树砍好，后天我们老板就派车来拉！”说完，也不等那些人回答，老五一挥手，那几个马仔又把钢管收起来别在裤腰上，往停摩托车的地方去了。
贺端阳是在天黑时，才听见贺勇来告诉他这事的。贺端阳一听，头轰的一声就大了，说：“这还了得！这样一来，不就乱套了吗？”贺勇说：“可不是这样！黑毛猪儿家家有，到时他们把包产地边的树和集体林子里的树混到一起，谁能说得清楚？到时候集体林子里的树被一些人偷砍多了，我这个看林员可负不起那个责任！”贺端阳说：“你赶快去叫贺荣叔和贺贤明来，我们商量一下！”那贺勇一听，果然急急忙忙地跑去了。
没一时，贺荣和贺贤明便来了，贺端阳把贺勇刚才说的情况给他们说了一遍。还没等贺端阳说完，贺贤明便说：“可不是这样！下午起码有一半人向我请假，说明天家里有事，修路就不来了！我问他们有啥事，他们又不说。后来我才听人悄悄说，他们是回家砍树！”贺荣也说：“就是，我听说有人一次就要卖几十棵树，他们责任地边哪有那么多树？就是有，他们难道舍得一次砍光？前两天贺良毅私自去林子里砍了几棵树，村里没有处理，一些人心里本来就不服气，如果这次他们浑水摸鱼，都偷偷摸摸地去砍，那林子怕就要毁了！”贺端阳想了一会儿，便对贺勇说：“你去叫贺飞、贺兴成、贺兴武、贺健几个人，就说我说的，叫他们这几天晚上辛苦一下，共同去守守林子！”
贺勇答应一声，正要走，贺荣说：“那么大一片林子，别说这么几个人，就是再派几十个人，怕也守不过来！”贺贤明也说：“就是，只要有了做贼的心，守怎么守得住？”贺端阳一听这话，便皱紧了眉头问：“那怎么办？”贺荣也想了想，说：“我看大侄儿你还是去找找郎山，只要郎山不来买树，也就没有人去砍树！”贺贤明说：“可是人家把钱都给了，怎么可能不来买树了？”贺荣说：“他把钱给了，只是这一次嘛！只要他以后再不来买树了，即使这一次有人去林子里偷砍几棵树，也损失不大，怕的是以后呢！”贺端阳听了这话，又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突然说：“对，无论怎样派人防守，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治本之策只有让郎山不再来买树！”说完又说：“我明天就到县上去找郎山！”说完，便让贺荣、贺贤明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