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是是非非》（12）

第四十七章《是是非非》（12）村民

贺端阳回到贺家湾，连家也没有回，就来找贺劲松，对他说了进城拉赞助的事。那时太阳恰好落山，红霞满天，贺家湾笼罩在一片绛红色的彩云霞光之中，给人一种祥云瑞气的感觉。贺劲松一听贺世海答应出20万元钱，给村里修公路，顿时喜出望外，对贺端阳说：“大侄儿，今天你是捧了一个大西瓜回来，是全村人的大英雄了！”

贺端阳说：“大英雄说不上，但大西瓜却是真的！我最初以为世海叔能够给个三万五万，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他一张口，就是20万元，这真是太好了！”说完，又把贺世海的条件说了一遍。贺劲松一听说贺世海要村民先集资，自己20万元钱才能到位，眉头就皱了一下，说：“看来世海老弟还是害怕村里的钱集不起来，他的钱拿来打了水漂，或者修成一条断头路！”说完又说：“不过这样也好，不逼，大伙儿不会心甘情愿集资！”贺端阳说：“就是，我也这样想！我想今晚上就召开一个村民小组长和村民代表会，把世海叔出20万元修路的消息告诉大家，然后趁热打铁，在村民中掀起集资高潮，争取尽快把资金落实了，趁冬闲没活儿，一鼓作气就把路修了！”贺劲松说：“大侄儿说得对，抓而不紧，等于不抓，现在条件成熟了，还要等啥呢？”贺端阳说：“那我就去通知开会了！”说完这话，便告别贺劲松走了。

晚上，贺端阳果然开了一个有村民小组长和村民代表参加的会。会议一开始，贺端阳首先就把贺世海答应出20万元钱修路的事，告诉了大家。大家一听，也果然高兴起来，纷纷说：“真的？真有这样的好事？”贺端阳看着大家说：“我哄你们做啥子？20万元，这是真的！”

小组长和村民代表马上说：“钱在哪里？是说到水瓢把把上的，还是歪嘴婆娘照镜子——当面就兑了现的？”贺端阳说：“哪有那么容易，说拿就拿了？世海叔提了一个条件，先要大伙儿把资集起来后，他的20万元才会给我们！”说完这话又说：“今晚上开这个会，就是要大家统一思想，人家在外面的人，都这样积极支持我们修路，我们这些留在家里的人，还有啥说的？大家一定要提高认识，积极参与集资，只有我们自己先把钱集起来了，我们才能得到世海叔的20万元！20万不是小数字，过了这个村，恐怕就没那个店了！”

众人听了这话，先是沉默不语，会场冷清下来，只听见“咝咝”的吸旱烟的声音，屋子里烟雾腾腾。过了一会儿，才忽然听见有人说：“搞了半天，他那20万元，原来只是用来钓鱼的！”话音一落，马上有人又说：“就是！”贺端阳听了这话，忙说：“怎么是钓鱼呢？他钓啥鱼呢？修路是我们自己的事，即使他不出这20万元，也犯不着来钓鱼，钓鱼对他有啥好处呢？”

众人听了贺端阳这话，又不吭声了。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才忍不住地说一句：“要是我们集了资，他到时又不兑现了怎么办？”众人又说：“就是，到时逗我们玩怎么办？”

贺端阳听大家这么说，心里已经有了一点气，可他却不敢流露出来，耐着性子对众人说：“世海叔怎么会说话不算话，啊？他是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大家难道还不知道？再说，20万元，对我们来说是一笔大数字，可对世海叔来说，确实又算不了啥！他既然表了态，怎么会不兑现呢？”

有人听了这话，便马上说：“既然20万对他来说不算啥，为啥又要我们先集资，故意吊我们胃口呢？他们托邓小平改革开放的福，发了财，就忘了小平同志说过的，要先富带后富的话？我们不要哪个带，出点钱修路算啥子？我要是有那么多钱，根本不要大家集资，一个人就把这条路包了！”众人说：“就是！”

贺端阳有些忍不住心里的气了，“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现在让大家每人出200块钱，大家都往一边烧野火，还说把这条路包了，茅坑边捡根帕子——怎么好开口？”不等那人答话，又马上接着说：“我们现在先不去操心别人会不会兑现，只管我们自己，大家说这公路究竟该不该修？钱该不该集？”说完目光就紧紧看着众人。

众人又埋下了头，屋子里又是一阵抽旱烟和咳嗽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像是噎住了似的，瓮声瓮气地说：“路怎么不该修，不是早就该修了嘛！”贺端阳又立即说：“既然该修，可钱该不该集？”众人一听这话又不出声了。

贺端阳见大家闷着头不出声，便敲了敲桌子，说：“说呀，又不是哪一个人的事，大家的马儿大家骑，怎么哑巴了？”说完又说：“路修起又没有好别人，是方便自己。大家再不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小孩读书，也不再担惊受怕要跌跟斗了！赶场买点东西，也方便多了，有啥不好？”

又过了许久，有人才说：“我们也没说不同意集资！”贺端阳说：“那就齐个声，表个态，还有啥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的？在座的都是村民小组长、村民代表，你们现在都像猴子捡片姜，吃了怕辣，丢了又舍不得的样子，那村民又会怎么想？”

听了这话，有人不好意思了，说：“先修路吧，等路修起来后，该给多少，我们一分钱也不少……”贺端阳没等那人说完，便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说：“为啥要等路修起来了才给钱？”那人又不出声了。贺端阳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便又说：“你们是不是担心钱到了我们手里，会被我们揣了自己腰包，贪了、吃了？”

众人听了这话，急忙说：“没有，没有，我们没有那个意思！”贺端阳说：“那是啥意思？”众人又不说话了。贺端阳又敲了敲桌子说：“说呀，有啥不好说的？”听了这话，先前说话那人才低声说了一句：“贺支书你不揣腰包，可你敢保证别人不揣腰包？这个社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贺劲松一听这话，不等贺端阳回答，便像受了侮辱地对那人说：“你究竟是怕哪些人揣了腰包，就喊明叫现说，别像长了三十六牙，吞吞吐吐地说半句留半句！”那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把头扭到一边，只顾吸自己的烟去了。

这儿贺端阳见了，又说：“世海叔20万元，都不怕我们贪了、吃了，你们这点钱，还怕我们贪了污……”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打断了他的话说：“贺世海是大老板，莫说20万元，就是200万元，对他来说，也只算一斗芝麻拈了一颗，当然他不怕哟！”贺端阳说：“世海叔有钱不假，可他的钱一不是偷的，二不是抢的，也是一颗汗珠摔八瓣，辛辛苦苦挣来的，他就不心疼钱？路修好了，他一年能走几次？还不是方便我们！人家出了钱，你们倒觉得人家是该当这个冤大头，是不是？”

先前那人听了，急忙说：“我们可没有说他该当冤大头，我们只是说村里先把路修起来以后，我们该出多少钱，就出多少钱，又没有说不集资！”贺端阳说：“钱都没有，我们拿啥子先修路？正因为现在而今眼目下，村上有困难，才要大家支持，你们都不支持，还怎么修路？”众人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贺端阳又接着说：“如果路修起了，还要你们集啥资？脱了裤子打屁，难道我们没事干？”众人一听这话，便纷纷说：“不要大家集资，那是好事呀！听说别的村修公路，都是向上级争取的资金，村民一分钱没集。为啥我们村修公路，就一定要向村民集资？现在向上级要得到钱，那才是当干部的本事……”

听到这里，贺劲松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便站起来说：“大家七个三、八个四，说够了没有？”众人一见贺劲松板着脸，便不再吭声了。停了停，贺劲松接着说：“不修公路，大家今也在说，明也在说，埋怨干部没出息，说话不算话。干部下决心要修时，大家又七拗八裂，扯五绊六！贺春乾才当支部书记的时候，也是一门心思想修路，好不容易向上级争取到10万元钱，可大家舍不得自己那点地，斤斤计较中，把这事闹黄了，现在又是这样！你们手拍胸膛想一想，贺支书要修路，为的啥子？大家又想走好路，又想一毛不拔，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你们这样为难干部，还会有哪个干部再来承头修路？”

众人见老好人贺劲松都生气了，一个个像是心里有愧似的，又都埋下了头，旱烟袋又“咝咝”地响起来。烟头的火光一明一灭，把一张张黧黑苍老的面孔，照得有些扑朔迷离。过了一阵，有人咳嗽一声，说话了：“贺会计也不要生气，我们也不想为难干部，晓得干部也是好心。不过家中有金银，隔壁有戥秤，你也是晓得贺家湾的情况的！大家都像蚯蚓一样，在土里刨食，虽说现在不交农业税了，可粮食到底卖不起钱。今年又遇到金融危机，年轻人过了年出去打工，没打到两个月，莫得活儿都回来了。钱没有挣到不说，还贴了路费！这还不说，年轻人在外面混惯了，回来又不想摸锄把，成天东游西逛，当二流子，把过去挣的一点老本也花光了！眼下这金融危机也不晓得啥时过去？一开了年，娃娃上学，买肥料、种子、农药又要花钱，虽说一人集200元不多，可一家有五六口人，也是1000多块钱，往外掏还是有些吃力的……”

说到这里，众人都纷纷叫了起来，说：“是呀，是呀！”那人又说：“如果有钱，哪个都想像贺世海一样，梳个光光头，落个好名声，可眼下大伙儿都紧嘛！”众人听了这话，又说：“就是，如果像往年，我们又不得要干部说这么多话了！”说完又说：“要不，这路就再往后搁一两年，再修吧？”

贺劲松听了这一番话，心里的气又平了，“没钱就没钱，大家就说一声没钱就是了，何必东扯桃子、西扯李子，说些杂七杂八的话做啥子呢？这公路又不是看就日子，订就的期，非得眼目下修不可，大家说声手头紧，等过了今年再说，不就行了？东扯草草塞笆篓，西也扯草草塞笆篓，反倒让人生气了！好了，话明气散，大家回去好好想一想！啥时想通了，就给贺支书说一声，大家齐心协力，争取早点走上好路，这才是最重要的！”

众人一听这话，便像获得解放似的，纷纷站起来说：“就是，等开了年，年轻人又出去打工了，我们一定不得像这样了！”说完，也不等贺端阳宣布散会，便一个接一个地朝外面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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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时，会议室便人走屋空，只留下一股呛人的旱烟味道，在屋子里盘旋。贺端阳见人都走了，便满脸不高兴地对贺劲松说：“说啥子等年轻人出去打工了一定不会这样，到时候还是会扯五绊六！”又说：“铁耙抓进去，耳勺子挖出来，哪个往外掏钱不心疼？”贺劲松说：“大伙儿说得也有些道理！”说完又说：“你看见过牛拉犁吗？有力气的牛拉犁，拉起就走了，没力气的牛拉犁，拉不动的时候就往一边拉，所以俗话说：瘦牛无力横起拉！大伙儿现在也一样，手头短了几个钱，所以也就扯五绊六！”

贺端阳说：“那现在怎么办，路就不修了？我又怎么去给世海叔说？”贺劲松说：“别着急，大侄儿，你世海叔又不是不了解贺家湾人！也许他早就晓得是这个结果，所以他也没有给你规定时间！今晚上开了会，大家还是有一些触动，等他们回去想一想，过些日子我们再做工作，说不定大家就通了！”

贺端阳说：“看这个样子，除非天上给大家掉个大馅饼下来，否则就是再开几次会，也恐怕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贺劲松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天无绝人之路，不要这样悲观嘛！”一面说，一面帮贺端阳关了会议室的门，两个人才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