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口音极重的腔调:
“哪吒你这娃儿，昨个又莫来店里值班，我要扣你工钱！”
哪吒“嘁”了一声:“那我去举报你雇佣童工。”
他总不能告诉太乙，昨天是因为不想让敖丙发现自己放学后还要打工才直接回了家。
太乙的声音越发气愤:“你还差几个月就成年了噻？这算什么童工！你快点过来，你不来，店里的生意都没得那么好了，那几个男娃娃女娃娃就爱假装买东西实际上来看你几眼……”
“得得得，来了。”哪吒挂断了电话。
今天放学他特意没去操场，加快脚步离开了学校，就是为了避免跟敖丙再次撞见。
虽然也没什么不能被他看见的理由就是了。
他走进这家狭小的便利店里，跟收银台前的小哥交接了下，便开始值班。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系上围裙噻！”
太乙从货架后的卷帘里露出半个肥硕的身子，嘴里塞着从货架上随便拿的零食，口齿不清道。
“不系。”哪吒懒洋洋地，用一根红色的皮筋随意地将头发扎了个马尾，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黑色t恤和深灰色工装裤，“拉低我的审美。吃吃吃就知道吃，店里的商品都被你吃光了，怪不得攒不下钱。”
“啷个跟你老板讲话的？”太乙走出卷帘，却在看到门口几个男孩女孩的时候瞬间表情一变满脸堆笑，“欢迎光临！”
这几位是常客了，每次来店里买点口香糖之类的，剩下的时间全都磨磨蹭蹭着不走，躲在货架后面盯着哪吒看老半天。
哪吒觉得有点心烦。他不喜欢被人这么盯着。
他突然想到了敖丙的眼神。
不一样。虽然都是盯着他看，但敖丙的眼睛要干净明亮的多，眼神里也没有多余的东西，就只是单纯的看着。
门口风铃叮铃一声，又一个顾客走了进来。
哪吒抬眼一瞧，这人戴着口罩，外套的兜帽几乎把眼睛遮严实了，全身上下全副武装，装扮有点像个抢劫犯。
抢劫犯在店里转了一圈，犹豫半天拿了桶泡面过来结账。
“六块钱。”哪吒扫了眼，番茄牛肉味儿的，他最爱吃的口味，“需要帮你泡不？”
“不用不用。”对方的声音在口罩里含混不清，递过来手机的付款码。
哪吒有点想笑，他左手一把抓住抢劫犯的手腕，他的手比对方大一圈，刚好能把对方嶙峋的腕骨握住:“付什么钱，我请你得了，”右手极快地掀开对方的兜帽，“毕竟你是头一个来照顾我生意的同学啊。”
他把同学这两个字的音咬的极重。
敖丙被掀了帽子，第一反应就是遮自己的脸，但手腕却被哪吒制住不得动弹，脸色泛红，满脸“为什么会被发现”的惊慌。
哪吒得意地挑眉一笑:“走路姿势很好认啊，你走路跟个神仙似的轻飘飘的。”
哪吒没有问敖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是推回敖丙的手机说，请你就是请你，几块钱而已。又接过敖丙手里的泡面，撕开包装加入调料包，从身后的饮水机里倒了开水，用一次性叉子叉好盖子，递回给敖丙:“烫手，注意点。”
敖丙端着泡面，坐到了一旁的边桌前，视线仍然冲着哪吒这边。
“看我干嘛？坐这又不收钱。”哪吒道。
敖丙摇摇头，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酝酿半天后开口说:“你……是在这里打工吗？”
“对啊。你不是也住这附近？我记得这附近的小区很多下岗员工吧。十年前我爹妈工作没了，都下岗了，自己做点小生意。我一般放学就来这，帮爹妈分担点。”
哪吒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平淡。似乎并不觉得对其他人说这些有多么难以启齿，像是讲什么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轻松自然地就说出来了。
他看一眼敖丙，意料之中的一脸难过的表情。
“别别别，我看不了你这个表情，”哪吒摆摆手，从一旁拉出蓝牙音响，转移了话题，“你平常听什么？”
敖丙想了想，说了个英文名。
哪吒一愣，不会这么巧吧，刚好是他最喜欢的风格。
他按了下音响，弦乐前奏经过混响回荡在狭小的铺子里。哪吒哼着歌，也没事干，就看着敖丙吃他的泡面。太乙从里屋冒出来喊了句哪吒你音响声音小点，见没人理他，自顾自不知从哪掏出一碟花生米和一碟干煸牛肉丝摆在敖丙的泡面旁边，还招呼哪吒过去一起坐着，嘴上喊着:“来来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咱哥几个搞点下酒菜喝点小酒嚯。”
“谁跟你哥几个。”哪吒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把小店门口的帘子遮上，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见太乙真的把酒杯往敖丙手里塞，哪吒眼疾手快地挡开杯子，啧了一声:“人家未成年，你别教坏优等生了。”
太乙一脸遗憾地捋了捋胡子:“你瞧瞧，你们都是未成年，这蓝毛帅哥几多乖哦，不晓得你咋这么皮实。”
哪吒跟太乙拌嘴惯了，压根不理他，从桌底下掏出一个废旧的快递纸箱，箱子里装着厚厚一沓那种最老式的碟片，随机抽出一张看了看，对敖丙说:“《重庆森林》，没意见吧？”
敖丙摇头。哪吒把碟片放进大脑袋电视机上的碟片机里，又狠狠拍了几下，才把屏幕上的雪花噪点拍掉。太乙嚼牛肉的咂嘴声太大，其实没人听得见电视里在说什么。
敖丙的泡面基本凉掉了，他本来就没什么胃口，来买东西也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吒看了一眼，说不许浪费。
你看看，你吃这么少，骨头瘦的跟营养不良似的。哪吒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上手捏住了敖丙的下颌骨，带得敖丙的下巴被迫仰起来一个角度。
然后他们同时愣住。哪吒发现自己手指接触的那块皮肤开始极速升温，有点烫手。
太乙啧啧啧地看着他俩，又看看电视，说了句:“这个电影适合失恋的人看，你们小孩子看不得。”
哪吒松开手，跟敖丙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好在音响和电视机里的声音还在持续不停地播放。
金城武的台词清晰地回响在他们耳边:
“我们最接近的时候，我跟她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57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
他们在短暂的沉默后同时用筷子去夹碟子里的牛肉，好巧不巧又夹到了同一块，两个人再次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