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
chapter44
“咸山厂盐堿地开花”上了新闻。那晚看完黄木香,宋微回到家便闻到一股香气。他当即想到后院的玫瑰,却又不敢置信,走近花圃一看吓一跳,宋斌居然正在刨土移根。几株最高壮的花苗上,赫然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如从沉船里挖出的钻石般奇异。转天,黄淑仪望着一朵盛开的玫瑰良久,忽然扭身把头埋进宋微怀里,紧紧抓住他近乎嘶喊,“不一样不一样,和知知不一样,知知还是不在了!”泪水迅速打湿宋微胸口,她擡起头凝视着他,“微,妈妈只有你了,妈妈就剩一个孩子了,你一定不能丢下我,不然你爸会弄死我,他会弄死我!”宋微感到妈妈的指尖陷入他肉里,比他爸揍他时的疼痛更甚。恍惚中,明敏似乎来帮他拉起黄淑仪,却也挨了一下子。夜晚,他被噩梦惊醒,满身冷汗。梦里,黄淑仪的每个指尖都长出脐带,十根脐带有生命一般追着他,最终将他紧紧箍住。天光大亮时,这一切变成小插曲,落到每个人的嘴里只是“家家有难处”,每个家庭里具体的痛都被隐去,等待宏大的交响准时开演。半个月后,工人村都在传,厂长带领研发的新化肥不光不结块,含氮量还大大提升,用在花上做实验大获成功。几天后另一则消息传来,全厂院沸腾。1984年,咸山厂生产的农业氯化铵获工业部优秀产品奖。同年,天津总厂生产的纯堿获国家质量奖金牌,拿到优秀企业“铜奔马奖”。老陈对宋厂长更添敬佩,跟张素梅念叨,“果然是大将风范,闷声干大事。”“又不是他一个人合成出来的”,张素梅虽这样说,但也不得不承认,在钻研化学的天赋和韧劲上,宋斌没得说。这个春天,一切欣欣向荣。在所有人心情振奋时,李书记却强颜欢笑。一是因为评奖这事,所有材料理应经过他,但他在此事中被边缘化,认为是宋斌给他穿小鞋。二是不知犯什么邪,他弟弟和妹妹同时找上他。妹妹李健顺还好说,无外乎还是请他帮忙,让她女儿到堿厂附中来上学,以后再到省城找个工作。每次一提这事,许红霞就说,直接到省城奶奶家去更好,还能上省…
“咸山厂盐堿地开花”上了新闻。
那晚看完黄木香,宋微回到家便闻到一股香气。他当即想到后院的玫瑰,却又不敢置信,走近花圃一看吓一跳,宋斌居然正在刨土移根。
几株最高壮的花苗上,赫然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如从沉船里挖出的钻石般奇异。
转天,黄淑仪望着一朵盛开的玫瑰良久,忽然扭身把头埋进宋微怀里,紧紧抓住他近乎嘶喊,“不一样不一样,和知知不一样,知知还是不在了!”
泪水迅速打湿宋微胸口,她擡起头凝视着他,“微,妈妈只有你了,妈妈就剩一个孩子了,你一定不能丢下我,不然你爸会弄死我,他会弄死我!”
宋微感到妈妈的指尖陷入他肉里,比他爸揍他时的疼痛更甚。恍惚中,明敏似乎来帮他拉起黄淑仪,却也挨了一下子。
夜晚,他被噩梦惊醒,满身冷汗。
梦里,黄淑仪的每个指尖都长出脐带,十根脐带有生命一般追着他,最终将他紧紧箍住。
天光大亮时,这一切变成小插曲,落到每个人的嘴里只是“家家有难处”,每个家庭里具体的痛都被隐去,等待宏大的交响准时开演。
半个月后,工人村都在传,厂长带领研发的新化肥不光不结块,含氮量还大大提升,用在花上做实验大获成功。几天后另一则消息传来,全厂院沸腾。
1984年,咸山厂生产的农业氯化铵获工业部优秀产品奖。同年,天津总厂生产的纯堿获国家质量奖金牌,拿到优秀企业“铜奔马奖”。
老陈对宋厂长更添敬佩,跟张素梅念叨,“果然是大将风范,闷声干大事。”
“又不是他一个人合成出来的”,张素梅虽这样说,但也不得不承认,在钻研化学的天赋和韧劲上,宋斌没得说。
这个春天,一切欣欣向荣。
在所有人心情振奋时,李书记却强颜欢笑。一是因为评奖这事,所有材料理应经过他,但他在此事中被边缘化,认为是宋斌给他穿小鞋。
二是不知犯什么邪,他弟弟和妹妹同时找上他。
妹妹李健顺还好说,无外乎还是请他帮忙,让她女儿到堿厂附中来上学,以后再到省城找个工作。
每次一提这事,许红霞就说,直接到省城奶奶家去更好,还能上省里学校。
但弟弟李健业来请托可是稀奇事。
在李书记眼里,健业一向独立自强,从不麻烦他。这次来是说,“能不能让妈到你这来住,照顾一段时间。”
细问才知道,去年十一月邓公下令办国庆阅兵。作为时隔25年的大阅兵,军队上下都重视得不行。李健业59年时进过阅兵村,这次又被召去河北,训练女兵方阵。
“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啊!”
李书记二话不说答应下来,马不停蹄拒绝妹妹,回到家后又是一顿飞菜刀的大吵。
许红霞骂人的口气颇复杂,作为班主任,她最看不上李书记这种学生家长,“都高三冲刺了,最需要学习环境,你就不怕耽误了孩子?”
李书记答非所问,“咱妈一直都我弟照顾着,我心里有愧啊,能搭把手还不搭?”
一听这话,许红霞被拽进儿媳妇的怨恨里,“他要不是为你爸分的那套房,能上赶着去照顾,再说他成天在军队里,怎么照顾了,还不是弟妹受累!”
“对啊你看你也说弟妹辛苦,她一人得带仨孩子,我们当然该帮忙分担。”
“那你就拉我们一起下水?他不是去河北么,屋子空了你搬去跟你妈住不得了!”
“你这就无理取闹了,厂里那么多事得我管,我怎么可能过去?”
“你说谁无理取闹!”
许红霞最恨这句话,每次都是如此,明明是他的问题,却要把错推到她头上,临了还要用一句“不想跟你一般见识”收尾。他能当上书记的,就是靠在家里修炼的胡搅蛮缠功。
争吵还在继续,李明诚在桌边翻着一本《时间简史》,悠然地把外面的声音当白噪。他有时会为母亲哀叹,对父亲这种人就不该回应,只应逃离。
转天,听到消息的李明敏趁她爸不在,回到家里,给她妈下了碗馄饨。
明敏还没来及开口,许红霞吃着馄饨落下泪。“啪嗒”一声砸汤里,明敏顿时觉得自己嘴里咸得发苦。
“如果你奶奶是个好相处的人也行啊,可她是只成了精的鬼。”
许红霞在彻骨的恨里浸泡太久,也变得发狠。
明敏很清楚妈妈的感受,当初她去省里上学,借着给奶奶送钱的机会,才“有资格”见奶奶一面。
当时,看着奶奶家的房子,她十分震惊,因为那破败得甚至不如姑姑在乡下的房子。而奶奶对她是慈祥的,拉着她羡慕地说,“时代好啦,不像我们那时都读不了书,不识字。”
前几次去,明敏还挺高兴,奶奶并不像许红霞口中主张扔掉她的恶人。但渐渐地,认识更多人涨了些见识后,她的眼睛才得以看出奶奶的阴毒。
每次去都要带水果或者肉,不然摆上桌的饭就只有疙瘩汤和咸菜。临走让她拿着的,都是放得发干的水果,还要嘱咐她照顾明诚,“跟他说有空一定多来”。
直到有一次,她和她爸一起去,听到奶奶喊他,“民呐,还记得你们小时候,白面只够蒸一个馒头,大半夜你们都起来偷吃不刷牙,结果牙齿都坏掉,那时候可真苦啊。”
黏糊糊的语调,和李书记如出一辙。
李明敏听了想问,真要偷吃怎么会等到大半夜,又怎么会吃点馒头就牙坏掉?
然而这漏洞百出的话,竟令李书记眼睛红了,“妈,现在是好日子了,您甭难过,我们哥几个好好孝敬您。”
李明敏恍然大悟,这个裹过小脚的老太太是拿捏人的高手,高手中的高手。不管日子有多好,都要把屋子保持成之前的破烂样,拉着所有人陪她一起忆苦思甜。
她怀着深深的自卑,又自知无力追上快速往前的时代,便不停提醒所有人都欠她,来保证她在家里的地位。
在那之后,李明敏去奶奶家时再也不进门,把钱给了就离开。
许红霞跟她哭诉,“你爸当初不是这样的,你可能没法想象,他当年去香港当过学徒,修表修机器都厉害的,赚的钱也都给我,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