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无辜
无辜无辜
朱颜住在陆皖院侧的跨院,离得近,陆皖回来的时候就有?丫头传来消息。她特地去?陆皖院子里看?了看?,陆皖遍身湿透的回来,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朱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此时就算去?问陆皖,估计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朱颜从小厮口里听说少主?是?从门口过来,问了下门房,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傍晚风雨声停了,朱颜站在窗边,却?又听到远方传来的埙音。朱颜推门出去?,跟着声音到了陆皖所住的院落,果?然是?陆皖在吹埙。
陆皖倚栏而立,一边吹埙一边出神,朱颜走到他身边他也没有?发觉。朱颜也没有?出声,只是?站在他身边默默的听。陆皖吹的是?《白云歌》。夜色沉寂,哪里有?什么白云,也不知他为什么会吹这个曲子。
朱颜静静的听,埙音凄切,一遍遍的在吹:
“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
长随君,君入楚山里。
云亦随君渡湘水。
湘水上,女衣罗,白云堪卧君早归。
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
长随君……”
曲子缠绵幽艳,哀感婉转。朱颜这些年也听过很多人吹埙,真正有?韵味的只有?他一个。瞿昭弘欲念太炽,为人阴毒狠辣,吹的曲子总是?透着杀伐;至于周璟,他那样的人,哪里会知道什么是?愁绪?
陆皖吹了很久才停下,仍是?望着月色怅然。
朱颜说道:“哥哥不开心?”
陆皖扭头看?了她一眼,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开心的时候总是?比开心的时候多。”
陆皖低头看?着手中的陶埙,又道:“其实之前我学的并不是?埙。斯年跟我一般大,我们是?一起入的学,音律师傅也是?同一个。刚开始我学的是?长笛,他学的是?洞箫。洞箫哀婉平和?,他那样张扬的人,怎么学的下去??后来又改成了长笛。师傅说我性?子太沉,吹不出长笛的明快,就劝我改成洞箫,后来又改成了陶埙。
其实小的时候我一直都很羡慕斯年。他那个人总是?很开心。他的家?世没有?我好,他的书没我读的好,他的字没有?我写得好,他的武功也没有?我的好,可是?偏偏,他比我快乐。真奇怪,他为什么总是?可以那么快乐?我明明比他更?优秀。
可是?我不讨厌他,因为跟他在一起我也很快乐。他总是?能想出新的法子玩。爬树、掏鸟窝、逗蛐蛐,甚至去?自家?的瓜地偷西瓜。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去?,他偏不;明明不会武功,次次摔得头破血流,他偏要。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每次都是?蓬头垢面的回来。可是?那个时候,是?真的开心。”
朱颜咬了下嘴唇,道:“哥哥无端提他干什么?”
陆皖道:“斯年这几日来的很勤,可以看?的出来,他很在乎你。那年的事情?跟他没关系,他那时也还小。斯年的品性?并不坏。不过当?惯了大少爷,脾气可能坏了点,你小的时候不是?也很喜欢他么?你若是?还对他有?情?。我就叫他八擡大轿重新娶你过门。哥哥会给你准备一套很丰厚的嫁妆,必定不会再让你受人折辱……”
朱颜打断他:“哥哥,我现?在不想谈他。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回不去?了。”
陆皖点点头:“确实回不去?了。当?你拥有?什么的时候,你觉不出她的珍贵。可等你真正察觉你将要永远失去?她的时候,你才能突然想起她的好。可那个时候,或许就已经不能挽回了。”
陆皖这天的话?出奇的多,似乎有?十几年都没有?说过这样多的话?了。
陆皖坐到栏上,整个人都有?些颓杜:“我现?在就觉得,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自从十二年前家?里败了之后我就没有?朋友了。师傅带我去?了江南,还替我找回来不少散在江湖的父亲的旧部?。我周围有?那么多人,可是?没有?一个是?我的朋友。他们叫我陆公子,少主?,师兄,哥哥,皖儿……可是?竟然没有?人叫我长思。我明明有?表字的,可是?从来都没有?一个能这么叫我的人。
她是?第一个叫我的表字的人。她当?我是?朋友。我知道她是?林蔚山是?外孙女,可她真的是?诚心对我。她从来没有?算计过我,也从来没有?害过我。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爱笑的女孩儿,单待在她身边,看?着她笑,就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她也是?第一个说爱我的女孩子,从十岁起家里的旧部叔伯就只告诉我要报仇,要从拾陆家?的荣光。我拼命的练功,拼命报仇。我简直成了一把杀人的工具,我的人生全部都是用来报仇的。从来都没有?人告诉我,原来我也是可以被爱的。
我一直以为,过了这么些年,孤独已成脾性。可是直遇见了她,我才知道,这种滋味,如此煎熬。”
陆皖看?定朱颜:“阿颜,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我喜欢她,我想留下她,我想娶她。”
朱颜问道:“谁?林初夏?”
陆皖“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那件事情?她已经知道错了,你可不可以,接纳她。”
接纳林初夏?她要怎么接纳林初夏?自己那么多家?人在她面前被林初夏亲手杀死;霜儿也死在林初夏手中。单林初夏一个人,手里就有?他们陆家?数十条人命。如今却?假惺惺的递了致歉信要她原谅。好啊,她原谅她了。可如今她的亲哥哥又要她接纳她,要将她娶来做她的嫂子。
林初夏杀的那些人就只是?她一个人的家?人么?难道就不是?哥哥的么?
朱颜道:“别人不可以么?除了她,谁都可以,阿颜都不会管。可是?她不行……”
话?说一半,朱颜突然觉得无法开口,又道:“哥哥,你别逼我。”
她朱颜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她哪有?这样的本事?
陆皖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她的祖辈犯下了错误,可她是?无辜的啊!我们总不能把一切后果?都怪在她头上……”
朱颜摇摇头怒道:“她不无辜!哥哥,你知道十二年前陆家?灭门那天林初夏做了什么吗?她在杀人!杀我们的亲人。”
陆皖有?些难以置信,颤声道:“怎么可能,十二年前初夏才八岁,怎么可能会杀人?”
朱颜道:“哥哥如果?不信,大可自己去?问她!你去?问问她,霜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陆皖道:“霜儿诬陷你杀了聂清秋,初夏杀她也是?为了还你公道。”
朱颜道:“公道自在人心,谁用她还?当?初污蔑我的是?她,这时候反倒要她好心还我公道?霜儿是?忠伯的侄女儿,也是?陆家?当?年幸而脱生的人。她们孙家?全家?十几口都因我们陆家?无辜殉难,我们陆家?欠她十几条性?命,哪怕是?霜儿明着说要我性?命我也会给她,我需要她给我证清白么?
她杀了霜儿的父亲你知道么?你以为她之前为什么会对霜儿那么好?她是?在赎罪。咱们陆家?被屠的那天她也去?了,她也杀了人。不只是?霜儿的父亲,还有?很多人。
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问问她,问问她头上的花钿到底是?怎么弄上的?”
这个问题,陆皖问过林初夏。
那还是?初见时,他瞧着她额角的花钿有?些奇怪,特地问道:“别人的花钿都贴在眉心,你的为何却?在额角?我之前见过用梅花,桃花做花钿的,这缠枝花倒是?头一回。”
那时林初夏笑道:“不懂了吧?这叫自出新裁,别具匠心。好看?吧?”
陆皖道:“好看?是?好看?,可别人的花钿都是?贴上去?的,你这花钿却?似嵌上去?的。五色丝线和?金属片都埋在血肉里,你不疼么?”
林初夏的目光有?些飘渺,似乎在回忆往事。她苦笑道:“当?然会疼。可是?至少我活下来了。人做错事,是?应该受惩罚的。我是?活该。”
林初夏这话?说的有?头没尾莫明其妙,陆皖没有?听懂她的用意正沉着眸子思索,林初夏却?奸笑一下:“知道我武功为什么那么差么?我告诉你啊!我小的时侯还被人家?挑断过浑身的经脉又给接了回去?……好多血……你当?时若在一定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