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报应
报应报应
林初夏还在?门口等着,朱颜不肯见她,陆皖也不肯见她。可她偏偏抵死不走?,倒比那日周璟来还有几分耐心?。
傍晚变了天,突然就?下起了雨来。林初夏还在?门口等着,明明有马车,她偏偏不肯去避雨,门房去给她送伞,她也抵死也不肯打。陆皖知道她没有内力,这么淋下去也不是办法?,可他这个时候又岂能亲自打着伞出去看他。她是拿自己的命逼他见她。
陆皖没有拿伞,反而是提着剑出去的。
陆皖手?里的剑朝林初夏指着:“我不想伤你,你走?吧。”
林初夏咬着唇不说话,大?雨浇在?她头上脸上,眼眶里蓄着水,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陆皖突然有些?心?软。
陆皖又突然觉得有些?可耻,自己的妹妹差点被这个女人?杀了,如今她哭一哭,掉几滴眼泪,他就?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么?
陆皖又往前走?了几步,手?中的剑架到?了林初夏颈上:“你走?,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的。”
其实陆皖也觉得自己狭隘的没办法?。他不是第一天知道朱颜的事情。他之前听?说朱颜的事情也哀其不幸,唏嘘不已?。可他那时不知道阿颜就?是他的妹妹。他也不知道,当他知道阿颜就?是他的阿颜的时候会气成这样。
那是他的妹妹。他竟然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受了那么多的痛苦而袖手?旁观。阿颜万般无奈给周璟解毒,那蛊是林初夏为了他能赢周璟给周璟下的;那日游湖,他明明看出来阿颜是被迫委身周璟的,而他却置之不理;后来阿颜被周璟强纳为妾、周璟冷落阿颜迎娶聂清秋,他每一次都在?场,可他每一次都作壁上观不管不问。反正都是别人?,跟他有什么相干?
可他现在?知道了,那个别人?,就?是他的亲妹妹。
报应,都是报应。
陆皖的眼睛里冒着火,手?还是松了。陆皖卸下剑垂着头转身:“你走?吧!”
林初夏咬着嘴唇,沉默了好半晌才道:“对不起,其实你应该杀了我的。”
他更应该杀了他自己。
陆皖别过脸皱着眉,避开林初夏的目光:“也不能全部怪你,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现在??现在?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一时气急,还是恨上了她,再也不想再看到?她?
林初夏看着陆皖又道:“我会走?的。但是我还想再问你一句,你之前不是说要去我家提亲的么?现在?是不是不作数了?”
当然作数。
陆皖一时情急几乎说出口。
他之前答应过要娶她的,当然就?是认真的。可他实在?太生气。她那样武断,那样鲁莽,什么事情都还没有查清楚她就?拿着剑要杀了他的妹妹,他怎么可能会不生气?
他已?经欠阿颜很多了。他是阿颜的亲哥哥,阿颜受了那么多苦,然而他却袖手?旁观,任由这些?事情的发生。阿颜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却被她弄得满身是伤。他身为阿颜的哥哥,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表示?
他气她鲁莽,气自己这么多年没有保护好阿颜。可是幸亏他那时拦住了她,并没有酿成悲剧。否则,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面对她,更没有办法?面对他自己。
见陆皖沉默不语,林初夏只当他是默认了。林初夏抹了下脸上的雨水笑道:“还好你没有去提亲,要不是现在?我又是两难。皇后要在?世家女中替太子爷选妃,聂家的女儿也在?其列。上次回?京时有幸恰与太子爷同行,太子确有求娶之意。之前我老想着有你,还在?纠结。如今还要谢谢你绝了我这条后路,好让我去求长久的荣华富贵。”
陆皖有些?吃惊,难以置信的望着林初夏的脸。林初夏还是一脸的笑:“本来是想好好长思跟你道个别的,我也没想到?,为什么会这样——剑拔弩张。毕竟相识一场,又曾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即便不能再做朋友,也不要做仇人?嘛……”
可事实上就?是仇人?啊!爷爷灭了陆家满门,跟他有着血海深仇。她也不无辜,那年陆家灭门的时候她也去了,她也杀了人?,就?像陆福生留在?她额角的伤疤一样,她可以逃避,可以掩盖,可却一辈子都忘不掉。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是从爷爷搜罗来的丹青里。他和?他的父亲生的很像,她第一次见便觉得他像那年冰棺里的人?。丹青的角落里写着他的名字:珏。她一早就?知道陆阔的独子叫做陆珏,因此又是疑心?他和?陆阔的关系。她后来也查过,陆家与华亭陆氏渊源很深,怪不得他改姓了陆。
她一早就?知道他是陆珏。她觉得亏欠了他们家,想尽方法?想要对他好,想要赎罪,直到?情深似海,泥足深陷。她也曾亏欠了霜儿,她也对霜儿满怀愧疚,尽心?竭力的对霜儿好,可是她总是不能与霜儿坦诚相待。可是她对陆皖完全不一样,她满腔热情,把?心?都给了他。她从不怕陆皖会背叛她,她的性命能由陆皖了结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她自打八岁时犯下那样的滔天大?错就?已?经千夫所指,包括她最亲的哥哥,说是当年的事情不怪她,可是心?中芥蒂始终难消,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已?经看不到?希望了。旁人?都觉得她开朗活泼,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开朗活泼,反正这一辈子不管怎么过也是过,不如好好讨好一下自己。可是讨好自己也不比讨好别人?更简单。刻意讨好别人?是欺骗,刻意讨好自己就?是自欺欺人?。人?生中哪有那么多开心?的事情?父亲厌恶自己;母亲汲汲与后宅争斗无暇管她;哥哥隔膜疏离;妹妹整天惦记自己的未婚夫;就?连丫鬟也跟自己有杀父之仇,依仗自己的愧疚作威作福,矜贵的如同主子一样。
她的人?生一点都不完美,可是她是惯常会自欺欺人?的。完美的人?生无非是将不高兴的事情刻意忘掉,高兴的事情刻意夸大?。把?那些?丑的恶的统统忘掉,不管是别人?做的还是自己做的,一辈子再也不想起来。就?比如她做过最恶心?的事情——陆家的那场屠杀,也被她记成了美妙的梦境。她喜欢这样,只有这样她才会心?安。
可是人生太过刻意,真的很累。
她最初接近陆皖是为了赎罪,只有对他好,她才能安心?。谁知后来她对他的好竟然有了回?报。那个人?外表冷漠刻板,可是心?里藏了火焰,挨着他,很温暖。她想把?自己的心?交给他,让他帮她暖暖。她跟他在?一起很轻松,不需要刻意讨好自己,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只要看到?他的模样,只要呼吸他身边的空气都会无比快乐。她不怕被辜负,哪怕有一天他知道真相将这心?摔碎践踏,也毕竟曾经那样温暖过。她也摸过他的心?,很温暖很柔软,鲜红色没有任何杂质。她不信那样一颗心?的主人?舍得把?她的一颗心?摔在?地上。
林初夏笑了笑,道:“对不起,我走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了。我几日后就会回京城,我会尽量,再也不回?这个地方。”
林初夏笑的苦涩,眼神中似乎还透着些许绝望的情绪。陆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是又没有办法?挽留。林初夏低下头,苦笑一声,牵着马扭头离开。林初夏一个人走了很远,雨还没有停,林初夏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杏色的衣服紧贴在她身上。她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是太冷,又似乎是在?哭泣。平素极刚毅的女子,此时看着她的背影却有几分单薄孱弱。陆皖看着她渐远的背影,莫名觉得悲怆。
门房也拿了把?伞出来,小跑到?陆皖身边给他打上:“少主,人?已?经走?了,回?去吧。雨太大?,小心?着凉。”
陆皖扭头看了那门房一眼,突然抢过他手?中的伞跑去追赶林初夏。
林初夏听?到?脚步声回?了回?头,见是陆皖,就?停了下来。陆皖拿着伞走?近,伞很大?,两个人?打完全没问题。林初夏满脸的泪水和?雨水混着,头发贴了一脸。陆皖伸出手?帮她擦脸,想帮她把?贴在?脸上的头发拢拢,可是手?伸到?一半又定住,缓缓的又放了下去。林初夏一把?捉住陆皖垂了的手?,眼泪突然掉了下来:“长思,我小的时候犯过一个很大?的错误,错到?不可饶恕、无法?挽回?。”
陆皖“嗯”了一声没有挣扎,任由林初夏握住他的手?掌,轻声道:“你的衣服湿了,要不先去我家换一身吧。会生病的。”
林初夏并不理会陆皖的话,只是紧紧握住陆皖的手?道:“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林初夏带着陆皖一路策马,出城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林初夏似是不觉,仍是狂奔。林初夏到?城郊的一处陵墓停下,陆皖虽不知何意也跟着翻身下了马。林初夏来到?一座墓前跪下磕了个头,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墓主人?姓聂,想来应该与林初夏同宗。显贵人?家的墓外围惯用砖石,可这个墓只是以黄土堆砌,旁连棵松柏都没有植,墓上荒草已?经没过膝盖。只有石头做的墓碑尚未残损,风雨初过尘埃尽洗,宛如新立,
究竟是谁的墓?看样子是有年头没有人?打理过了。墓主人?的子女呢?倘若有子有女,身后事何以如此凄凉?
陆皖蹲下来看了看那墓碑上的铭文:“崇安九年,岁在?己丑。天妒英杰,聂公乃卒。聂公名永淳,青州人?士。生于耕读之家,九岁能赋诗,十四中秀才,二十举乡试。泛览经籍,尤长行楷……”洋洋洒洒数百言。陆皖不知谁是聂永淳,并不解其中深意。
林初夏起身拉开陆皖,一剑劈了那墓碑又去挖那坟墓。陆皖有些?惊异,却也没有阻止。林初夏从那墓中挖出一个盒子打开。那盒子是楠木所制,埋入泥土数十年未显腐态,盒内未沾泥土的地方在?阳光下隐隐可见纹理中的金丝,贵重的与这坟墓极不相称。
林初夏缓缓说道:“这是我十二年前修的墓,墓主人?你认识。墓主人?复姓陆,单名一个阔字。聂永淳是我自己胡诌的名字。”
陆皖惊到?:“什么?”
盒中有一个盛着骨灰的油纸包和?一枚玉牌,林初夏从盒中取出玉牌递给陆皖:“这个是令尊的,你该认识。令尊是被火化的,这玉牌没有烧毁,我收起来了。那年我中了毒,爷爷说除了长生蛊无药可解。可是陆盟主死了,陆家没有人?了,长生蛊也消失了。最后是爷爷把?我身上的毒渡到?他自己身上,我没事了,爷爷却注定活不过二十年。爷爷气急,要将陆盟主的尸体肢解焚烧,挫骨扬灰。我拦不住,只能偷偷把?他的骨灰掉了包,悄悄带回?了青州。长思,我没有骗你,不信你去查一查!我当年把?事情做的很隐蔽,但是非要查并非完全没有头绪,你可以查查这个坟墓是谁人?所挖谁人?所填,这个墓碑是谁人?所刻,碑文是谁人?所写。再问问他们这个墓是不是崇安九年修的。十二年前我还不认识你,犯不着修这个假墓故意骗你。”
陆皖接过那玉牌看了看,经过大?火,云纹有些?发乌。陆皖仔细搓了搓,隐约可见玉牌上的祥云纹。母亲的闺名就?叫做祥云,这是父亲和?母亲的定情之物,父亲一直贴身佩戴,陆皖也只是偶然间听?父亲说过,余人?不可能知道。林初夏说的应该不假。陆皖跪下重新把?玉牌搁进盒子,低头紧紧抱住。
林初夏看到?他耸动的肩膀反倒松了一口气:“十二年了,终于给你了。真好!这件事情吊了我十二年,我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会被爷爷发现,简直生不如死。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跟你说的,可是谁教我一不小心?喜欢上了你,早一天戳破,就?早一天分道扬镳。我一直很怕,可如今都说清楚了反倒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