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出征
出征出征
四月里气候回暖,连靺鞨边塞也?已春暖花开。靺鞨人年前强抢了数月，囤足了粮食柴草和布料，雪灾已经平安过去。惠风和畅、春草已生,幸存的老母马产下了小马驹，小牧童吹着胡笙在草地上驱赶羊群。一切都要重新开始。靺鞨人归意已萌，无意再战。
征战数月,平卢军损失惨重，靺鞨人亦是强行苦撑。靺鞨人本已有意放手，可周璟却步步紧逼,几乎是不计后果。
兵法有云：“穷寇莫追。”可周璟既然打算这?一战了了与靺鞨的战事?，这?一仗就必须打完。靺鞨人本来什么都没有,光脚不怕穿鞋的。如今好容易有了些什么，更是当命一样?的护着，凶猛更胜之前。若是之前,平卢军也?就见好就收了,若真的惹急了他们，估计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可坚持到?现在,周璟是决计不肯停的。
粮草不足,周昊便从库里拨银拨粮；军心不稳,周璟就亲自出征。周璟的用意很明显,哪怕是他战死这?一仗也?一定要打赢。
靺鞨人欲归故里，本想速战速决，可是平卢军穷追不舍。靺鞨人犹如困兽，更是极力反扑。周璟其实也?不是特别确定自己能活着回来。
本来拟订的是四月初十?六出征,聂清秋和霜儿提前半个月都在帮周璟收拾东西。朱颜的病已经大好，可是一直也?没有出过院门。惠然倒是过来几次，说是二夫人要写字,过来借几本帖子临。
出征前一夜，周璟还是没有忍住。周璟在书房里翻了很久翻出一卷《圣教序》，踏着一地月光过来偏院。
刚进?院就与惠然打了个照面。惠然一脸惊喜，扭脸就要叫朱颜，周璟把食指搁在唇上比划了一下，示意她不要出声。惠然嘴巴已经张开又急忙把闭上，含笑?点了点头。
朱颜还没有睡，吃过晚膳之后就在房间里练字。周璟知道，朱颜就是这?么个性?子，一沾上这?些书啊、纸啊、笔啊、墨啊什么的，就得整日整夜的研究，直到?了解透彻才好。其实她这?个性?子，若是个男人去考个科举也?好，偏偏是个女人。
他那个陆妹妹也?是这?样?。之前母亲问他，朱颜和他那个陆妹妹是不是有些相仿，他一口否认，现在看来，都这?么喜欢读书写字，竟真有几分相似。陆妹妹出身大家?，是名门闺秀。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陆伯伯开明，自小便安排她学诗文写字。家?里请师傅教诗文的孩子那么多，偏偏只?有她是真心喜欢学。小小的孩子，读起诗来有板有眼，写的字也?是规规矩矩。这?个朱颜出身娼籍，难得竟也?如此?好学。
其实朱颜刚进?周府的时候，周璟确实厌她。那样?虚情假意的女人，哪及他陆妹妹一半坦诚可爱？可后来相处久了，他才觉出她的不同?来。一个喜欢读书的姑娘，人品能差到?哪里去呢？一个喜欢写字的姑娘，性?子能差到?哪里去呢？之前多半也?是被逼无奈，这?才流落风尘的。那样?沉默内敛的姑娘，哪里有半分娼家?女的风流放荡？
他最喜欢她的是她写字时候的样?子，温柔沉静，恬淡静好。她执着毛笔嘴角清扬，似乎整个世界都温柔了几分。
门没有关，是刚刚惠然留下的。周璟走了进?去。周璟特地放轻脚步，朱颜写的专心致志，也?没留意到?他。周璟站在她背后看了她好久，终于放弃了，扭头正要走惠然却端着茶进?来，叫了声：“世子。”
朱颜这?才搁下笔扭过头。朱颜看了周璟一眼笑?了笑?，低下头屈身请安：“世子万福。”
惠然把茶搁到?茶几上，福了个身：“奴婢告退。”
说着就退出去，又顺便把门关上了。
周璟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也?轻轻一笑?，拿着卷轴走到?朱颜身边。
朱颜还在桌子前站着，桌子上铺着宣纸，纸上墨迹未干。周璟看了一眼，她临的是欧阳询的帖子，帖子才临了一半，墨迹润泽，字迹行云流水：
“卜商读书毕，见孔子。孔子问焉，何为于书。商曰，书之论亊，昭昭如日月之代明，离离如参辰之……”
这?是欧阳询晚年所作，笔力刚劲，孤峰崛起，四面削成。朱颜腕力不足，即便用足了心，依旧只?有八九分相像。
周璟轻轻叹了一声，搁下卷轴，拿起毛笔帮她临帖。朱颜仔细瞧了，笔力刚劲、劲险峭拔，果真比她要强的多。
周璟只?写了一个字就停了，笔重新搁回笔山上收回了手。朱颜擡着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唇角带笑?，像是窗外的明月光，明亮而温柔。
周璟道：“我小时候学写字就是从临欧阳信本的帖子开始的，之前也?临过《卜商帖》。”周璟擡眸看了朱颜一眼：“你之前楷书不是学的颜体?么，怎么行书却改成了欧体?？”
朱颜道：“惠然去拿的帖子，妾没说清楚，她又不懂这?个，所以就拿错了。不过也?没什么，这?么些年了，换个也?好。”
周璟笑?道：“还好你?拿错了，你?若是依旧临的颜体?，可就没有我班门弄斧的机会了。我小的时候也?临过颜体?，可是颜体?内敛藏锋，含蓄圆融，并不是我喜欢的风格，所以也就没有太认真学。”
朱颜道：“欧体锋芒毕露，确实更适合世子一些。”
周璟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周璟又拿起了来的时候拿的那个卷轴给?朱颜：“其实欧颜的字其实都太过刚硬，并不适合你?。你?是女人，腕力不足，刚开始学写字的时候可以临一下，日子久了，可能并不见优势。你?若是真的要在这?一方面弄出个名堂的话，不如多试几个人的字。集百家?之长，自成一体?。闺阁里也?出过蔡文姬、卫夫人，你?若肯下功夫，未必比她们差。”
朱颜莞尔一笑?，接过那个卷轴：“这?是什么？”
周璟道：“《圣教序》”
朱颜道：“是褚遂良的字？”
周璟道：“不是《雁塔圣教序》，是《集王圣教序》。”
朱颜点点头：“哦，原来是怀仁集王右军的那一卷。”
周璟道：“右军字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不似欧体?峭劲险绝。你?琢磨一下他的字也?算扬长避短。我明日便要出征，书房还有不少他的帖子，你?若要学行书有《兰亭序》和《快雪时晴帖》，你?若学草书还有《上虞帖》、《长风帖》。”
朱颜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周璟又看了看朱颜，沉吟了好久才道：“我明日便要出征。你?若是想要，我回去就给?你?收拾一下，你?明儿叫惠然去拿就行。”
朱颜依旧点点头，“嗯”了一声。
周璟盯紧朱颜，面色有些发青。静了好半晌，突然吼了一声：“朱颜，明日我便要出征了！”
周璟方才明明还温情脉脉，朱颜没有防备，这?么猛地一惊，难免吓了一跳，看着周璟的脸略有些错愕。
周璟突然一把抱住了朱颜：“阿颜，我想过要放你?走的。可是我又想了很久，我不舍得。我不舍得。”
朱颜倚在他的怀里没有动。
周璟放开她捧住她的双肩：“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朱颜迎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睛，周璟又道：“最多一个月，这?仗就打完了。我若战死了，我放你?离开。”
朱颜瞪大眼睛咬了咬嘴唇，道：“这?还没有出征，世子别说这?些丧气话。”
周璟又将朱颜揽在怀里：“我也?不想的。可是但凡我活着，我又怎么会放手呢？”
朱颜咬咬牙，又道：“世子还有大夫人和三夫人……”
周璟怒道：“朱颜，别人不知道我为什么纳霜儿为妾，你?也?不知道么？”
她怎么可以不知道？他是怕她死，怕她成为众矢之的，这?才纳霜儿为妾的。因为他保护不了他，几乎出卖了自己。
周璟用足了力气，几乎要把她的筋骨血肉都揉碎在他的怀里，好让她也?知道，他是有多么疼：“阿颜，你?能不能别老是推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