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酆都
踏出奈何桥的刹那，桥对面刚刚看到的空旷平原，彷佛被压缩空间成了一张绘于纸面的画作，然后这张纸的表面开始荡起波纹变得虚幻起来，如同水面泛起了涟漪。而这些波纹震荡的幅度自出现后便急速增强，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以陈轩此时的状态，他所能察觉到的范围已经远远超过普通人的范畴。即便如此，这个漩涡依然充斥了他全部视野，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一般。
这种旋转让他的感知边界变得模糊，温度、湿度、声音……这些之前他即使没有身体，却依旧能感知的因素变得混乱不清，脑海中甚至有了火冷冰热之类的信息。这些明知是错误却不断被改写的认知让他惊恐万分。
正当他忍不住准备后退回桥上时，所有的变化戛然而止。刚刚那个巨大无比的漩涡竟如泡沫一般破碎不见。眼前的场景尽数还原。平原还是之前那个平原，只是视野正中一座庞大的城市出现昏黄的地平线上。
此时慧海三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陈轩不及多想，急忙追了过去。刚刚独身一人面对着突变，对他来说心理压力还是太大了。而跟着黑白无常他们走，一方面可以壮壮胆气，另一方面对方作为地头蛇，想来可以规避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跟随众人靠近，陈轩发觉眼前这座城池所散发出来的气质与人世间任意一座都大相径庭。人间新建的城池，往往显得轻浮而缺乏底蕴，而历经岁月的古城，虽然有了历史的厚重感，但也多少有些破旧残败的气息。可眼前这座却很难用新旧来形容，给人一种永恒的感觉。
单是看这高耸的城墙，虽然不清楚究竟经历过多久的岁月，但却不见一丝破坏或风化的痕迹。给人一种，你知道它不是现在才建成的，但当时建成便是现在这副模样。整面城墙由一种类似黑曜岩的材料构筑而成，说是构筑，却不见一丝缝隙，好似是由一整块石材雕琢而成。城墙的表面相当光滑，几乎可以当做镜子使用。墙体材料虽为黑色，但却向外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要知道地府之中并没有太阳，虽然陈轩并不清楚这里是否有日夜之分，但自从他来到此处，天空便一直呈现出一种昏暗的状态，颜色略微发黄，类似于黄昏时的景象，虽然谈不上黑暗，但也绝对无法称作明亮。而这座城池周边明显要比陈轩之前路过的所有地方都要更加亮堂。
几人到来的方向并非城池的正面，只得绕行一番。而这座城池之大，即便是以黑白无常的速度也行进了一刻钟几人才来到城门处。
刚到这里，陈轩便下意识地看向城门上方，那里写着两个极其繁复的文字，即便是借助慧海的学识来查询，对这两个字也没有一丝印象，但他却很轻易地便读懂了，这是“酆都”！
虽然早就做好了神话照进现实的心理准备，但传说中的鬼城就这么直愣愣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让陈轩有了一种失真感。不过眼见着前方三人快要进入城中，他急忙跟了过去，悬浮在慧海上方。生怕从城外到城内又会发生什么变化让自己独自面对。
走到大门正前方他才发现，与跨过鬼门关不同，进出酆都城似乎并没有限制，城门口没有守卫不说，甚至连门扇都没有，只留一个巨大的门洞供人进出。
这个门洞的厚度也不像鬼门关那般惊人，不过三丈左右。从门外往内望去，可以看见一条街道。而在门洞和街道交接的位置，地面上刻了一条金线，不知作何用处。
陈轩随着黑白无常走进门洞，跨过那条金线。这次场景倒是没有变化，只是周边瞬间出现了许多人影，一下子从城外那种“世界独留我一人”再次变得熙熙攘攘起来，距离他们最近的人不过一步之遥。
自慧海身上分离开来，有了独立的视角，陈轩便发现跨过鬼门关之后，或许是因为地府本身便是死者的世界，亡魂在这里不再是虚幻的投影，而是有了实质的身体。基于这种变化，此时他看着城内的场景，一时分不清是不是重新回到了人间。
门后街道宽阔而整洁，两旁的建筑物呈现出典型的古代中式风格，飞檐翘角，朱红漆柱。只是两侧的建筑在规格和气质上有所区别，西侧的建筑体量较小，形态更加活泼一些，而东侧相对更大，看上去也更加肃穆。不过不管是哪一侧，建筑的材质都和城墙所用的一般无二。因此尽管是阴间之城，但在建筑发出的柔和光线下，整座城市并不显得阴森恐怖，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安宁与和谐。
街道上行人的数量并不少，以街道的中线为界，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陈轩他们所在的东半，均是黑白无常之类的鬼差，有的如同陈轩旁边两位一样，带着亡魂来到这里，另外一些的虽是独自前行，但是走着走着便转向进入东侧某栋建筑内，从他们匆匆的步伐来看，想必也不是在闲逛。不知为何，刨除这些鬼差独特的打扮，光看着他们的行为，陈轩总有一种看着上下班高峰人群的既视感。
如果说街道东半与凡间还有些区别，那西半的情况就真的会让人混淆。这里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身着的衣物也凡间并无二致，哪怕在陈轩的仔细打量之下，最多也只能说他们的面色比起活人来说要稍显发白。这些人面容平静，步伐从容，看上去完全没有身为地府亡魂的自觉。甚至不少都会走进街道旁的店铺模样的建筑，然后出来时提着不知名的物品。如此正常的行为实在让陈轩觉得太不正常了……
当然，不正常的行为也是有的。比如在他前方不远处西半街的位置，三个人正并排走着，姿态亲昵。站在两边的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一副情侣的模样。站在他们中间的则是一位明显年过花甲，发须皆白的老人。这样的组合本身并不奇特，但他们之间的动作就着实有让人有些费解了。那对年轻男女此时正在对那位老人轻斥着，过了片刻又好似安抚般的摸着老人的脑袋，而那位老人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乖乖受教的姿态，嘴角不时还流露出一丝陪笑之意。
陈轩一时无法理解，却大受震撼。正当他琢磨着地府这里的人际关系是不是有着什么独特的规则时，突然听到一路上没有声过的慧海说道，“敢问二位使者，我等此时是前往赏善司还是阴律司？”
这个提问让陈轩吃了一惊。虽然陈轩上辈子也不过活了二十来年，但现代人高强度的交流频率，多层次的交流模式，以及从各个渠道获得的信息是古代所远远无法比拟的。甚至毫不夸张的说，现代人一天所得到的信息可能比古代人一年都要多。再加上身世的原因，导致他在人情世故方面远比现代的同龄人老练，对比古代人自然就更不用多说。
所以一路上陈轩多少也能感受到黑白无常对自己的优待。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与自己是一种押送的关系，正常情况下，押送人员哪里需要向被押者多做解释。
对方既然这么做，显然是自己这里有一定的特殊性。不管这特殊性针对的是自己还是慧海，出于对自己存在的掩饰，陈轩一直视若无睹。
虽然他不知道佛教的轮回修炼的方法在地府来说算不算是禁忌，但透露自己信息这件事对慧海来说毫无意义，所以陈轩一直认为慧海也与自己有着相似的心思。可眼下慧海提出的这个问题显然不是普通亡魂所能提出的。
陈轩的不解先放在一边不表，对于黑白无常来说，听到这句话，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人最大的恐惧是出于未知，鬼也不例外。二人早知道面前这和尚非彼寻常，背景之深自己远远得罪不起，生怕自己的某一个不留心的举动招惹了对方。可只要慧海不先开口问话，他们也没那个胆子主动询问，一路上忧心的程度比起程轩，可能也不遑多让。此时慧海主动发声，倒是给了他们沟通的机会。只是慧海既然没有表明身份，他们也只就事论事。
“依照你的生平，去赏善司即可。”
“可贫僧却想去一趟阴律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