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半窗还少睡(2)
斜月半窗还少睡(2)
一直到夜幕降临之时,李藏璧等人才借着夜色勉强甩掉了身后穷追不舍的刺客,但同时他们也失去了方位,只知道如今应该是在干京边境的一处山林之中。
一路奔逃,几人身心俱疲,身下的马儿也早已筋疲力尽,行进的速度愈发缓慢,直到经过一片草地后就彻底不肯再动,李藏璧等人无法,只能拉住缰绳下马暂歇。
秋夜寒凉,他们狩猎跑马自然也没穿披风氅衣,此刻夜风吹过密林,发出沙沙的响声,间或夹杂着夜枭或野狼的号叫,阴冷陌生的环境催发了内心压抑了一路的情绪,李藏璧扑到哥哥怀里,在他怀中崩溃地哭出了声。
李藏珏接住了妹妹的身躯和她溃散的情绪,一只手贴着她的脑后,一只手在她脊背上轻抚,小声地哄道:“别怕……别怕,会没事的,哥哥在这里……阿璧、乖阿璧,别哭了。”
她哽咽着说:“阿盈……还有明姐姐——”
她说不下去,商拂盈转身离去和明菁跌下马的情景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我知道、我知道……”李藏珏自己也不好受,却也只能收拢双臂将她抱得更紧,把所有伤心的低泣都掩在自己怀里。
好在李藏璧没哭多久,只一会儿,她就擦了擦眼泪止住了哭腔,一动不动地靠在哥哥臂弯中,李藏珏的手还在不断地摩挲她的后背,望向不远处神情茫然的裴星濯,道:“没事吧?”
裴星濯摇摇头,似乎也沉浸在失去同伴的情绪中难以自拔,怔然地垂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低头吃草的马儿。
“天亮之前必须离开这里,再不济也得进入周边城池。”李藏珏擡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高悬的月亮藏在厚重的云层之后,隐约洒下的月光也被无数横生的树枝遮挡,宛若犬牙交错的血盆大口,让人遍体生寒。
李藏璧声音低哑,问道:“为什么奉山会有刺客……”
“我不知道,”李藏珏低头看了看她手上的伤口,道:“但这么多人,不可能在无知无觉地情况下进入奉山——如果是我想得那样,我们不一定会有危险。”
“什么叫……”李藏璧意识到什么,张了张口,艰涩道:“可是阿盈和明姐姐——”
李藏珏眼里出现一丝不忍,擡手擦了擦李藏璧脸上不知何时沾染的血痕,安抚道:“……哥哥不是那个意思,”他不想看见她害怕的神情,只能含糊道:“……总之,会没事的,不要想太多。”
有些事情交给他想就行了,他的阿璧就应该一辈子幸福圆满,康乐无忧。
……
秋夜天亮的不算早,等隐约能辨别方向的时候,李藏璧三人又骑马往林外走,李藏珏本想让裴星濯与他们分道而行,毕竟那些刺客的目标是他们,只要裴星濯离开,应该就不会再有什么性命之忧了,但对方害怕有什么意外,临出发前还是要求和李藏珏更换了衣衫。
大约行了半个时辰,脚下的路开始变得宽阔起来,虽然还是临靠山边,但地上依稀可见车辙和马蹄印,远处也出现了一个茶铺,简单的草棚边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石碑,清晰地刻着“明州府界”四个字。
到明州府了。
再往前不远就是官道,路上每隔三十里就会有途驿。
李藏璧勉强松了口气,低头在身前之人的脸侧贴了贴,道:“没事了。”
李藏珏伸手覆住她紧紧攥着缰绳的手,无言地同她靠在一起。
“小五,跟紧。”
她侧身叮嘱了一句,准备加快速度纵马前行,裴星濯依言追至她身侧,两骑很快并行奔上山道。
可惜的是李藏珏猜错了,先前甩掉的并不是最后一批刺客,刚跑出去没多久,就又有一队与先前相同装扮的人马出现在了身后,且个个精力充沛,丝毫不像是追了一夜那般人困马乏,简直就像埋伏好的一般,眼见那队人马越追越近,李藏璧只得调转方向,放弃眼前一马平川的官道,再次勒马冲进了左侧的山林。
有山林掩护做挡,两队人马勉强拉开了一点距离,但这片山林不算大,没跑多远就已经看见了尽头,李藏璧目视前方,嘶哑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哥哥,把剑给我。”
马背左右挂着长弓和箭筒,还有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李藏珏一手抓着马鞍,在颠簸间摸到剑柄,擡手将其抽了出来。
长剑出鞘,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李藏璧伸手接过,飞速地和身侧的裴星濯对视了一眼。
自小一同长大的默契非常人可比拟,不过半息,二人便在眼前的枯树处一同勒马扬蹄,一左一右朝两个方向跑去,而身后的人马也在顷刻间分了成两拨,一大半朝裴星濯伪作的李藏珏追了过去,一小半则继续追逐李藏璧。
李藏璧习武数年,从未真刀实枪的杀过人,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她害怕怯场了,只要跑出山林,要不了多久就一定会被追上,届时想要护着哥哥一起活下来,只能凭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
听着就咬在身后的马蹄声,被妹妹牢牢护在身前的李藏珏神色紧绷——他也不知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变故,按照他的猜想,商拂盈和明菁的死亡应该已经给这场戏加足了砝码,母亲不可能真的要他们死,除非……
是徐氏的人吗……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无法在这般仓促的奔逃间寻找有关于真相的草蛇灰线,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心中升起一丝紧张,身体也不自觉地僵硬起来。
“别怕,哥哥——”
现在轮到她说这句话了,他的妹妹一向脆弱又坚强,待在他怀中的时候总是像一只咩咩叫的小羊羔,可是在某些时候又会变成一柄坚实又锐利的长剑,张狂的剑尖对准每一个人。
母亲是皇帝,父亲是帝君,忙碌的事务和肩负的责任让他们注定无法像普通人那般享受亲密无间的温情,可妹妹不一样。
年仅一岁的差距让二人的生命牢牢的嵌合在了一起,所有的一切他都比妹妹先一步尝试,然后嚼碎了哺喂给她,从小到大他教会了妹妹太多东西,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从礼义廉耻到孝悌忠信,她在他怀里摔倒又站起,又反过来用自己的圆满来弥补他的残缺。
“铮——”箭簇和剑声相触发出清脆的争鸣之声,李藏璧靠着长剑的反光看了看身后的形式,策马扬蹄,一举跃出了山林。
平川之上奔逃不易,没一会儿凌乱的马蹄声就愈发近了,李藏璧的手心也不自觉溢出细汗,随着令人头皮麻烦的破空之声传来,几支箭簇钉在不远处的地上,箭翎微颤,终是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只这一瞬间的阻碍,穷追不舍的人马就一拥而上将二人团团围住,那些人都穿着一样的灰衣,面覆黑甲,全身上下只露出了眼睛,行至他们身前的人望见李藏珏的脸,眼里闪过一丝恼恨,低声道:“中计了!那边不是帝卿!”
另一道声音传来,道:“别废话了,快动手!”
那些人手持长刀长剑,毫不留情地冲李藏珏划来,锐利的银光从李藏璧眼里划过的那一瞬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下一息,她擡手用力箍住李藏珏的肩膀,带着他往后一倾,那锋锐的长剑堪堪从李藏珏脖颈前掠过,削下了几根凌乱的额发。
接下去就是一场混战了,李藏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凭借本能地去打斗,去挥开靠近二人的刀剑,她屈着手臂将哥哥牢牢的护在自己怀里,几乎是一刻都不敢松懈。
在钧剑削铁如泥,威力无双,送进敌人身体后轻轻一转,便可轻易了结一条性命,殷红的鲜血顺着剑樋流下来,又在空中洒出一道道血光。
可李藏璧毕竟不是什么绝世高手,她年仅十五,习武也不过七八年,没过一会儿手就抖得拿不住剑,被人在腰间重重的划上了一刀。
“阿璧——”
李藏珏目眦尽裂,第一次这般痛恨自己这般孱弱的身躯,不仅无法帮她分毫,还成了一个拖她后腿的累赘,可李藏璧只是颤抖着呼吸轻声道:“我没事,哥哥。”
然而这一刀过后,周遭原本难以招架的攻击突然停顿了片刻,隐隐有个声音骂道:“蠢货!说了不能伤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