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垂万古知何用(3)
名垂万古知何用(3)
烛火轻轻摇曳,也照亮了床上之人的面容,赫然便是已经身死多时的中干帝卿李藏珏。
他全身上下都涂了药水,口中也含了药玉,再加上室内日日燃着的不腐之香,他的面容还和生前并无什么两样,只是僵硬的身体和渗透骨髓的冰凉昭示着他已无生息。
李藏璧擡手为他理了理鬓发,看着他紧闭的眼睛,低声喃喃道:“前两日是你的生辰,但是我太忙了,所以没能来,哥哥不要生我气。”
“礼物已经给你备好了,是你先前一直很喜欢的白瓷辟雍砚,我好不容易寻到的,到时候一同带给你。”
“……今年生辰一过,我就又比你大一岁了。”
“你欠了这么多年的生辰礼物,可要记得还我。”
她握着李藏珏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被那股凉意冻得心颤,死死抿着唇却还是忍不住哽咽,低低唤了声:“哥哥……”
裴星濯看得难受,反手捂住自己的嘴唇别过脸去,心中亦是一片沉郁。
……
不知过了多久,李藏璧渐渐话毕,重新整了整心绪,将李藏珏的手妥帖地放回被子里,俯下身凝望着他的脸庞,温声道:“我下次再来看你,你乖乖的藏好,不要被人发现了。”
尽管眼前的人毫无回应,但李藏璧还是觉得自己短暂地解脱了一会儿,为他掖了掖被子,拉下床边的帷幔,起身对裴星濯道:“走罢。”
室内的灯再次一盏盏熄灭,裴星濯拿着火折为其照明,顺利回到了地面上。
柴房内仍是一片阒寂,李藏璧没急着走,靠着墙边蹲了下来,低声道:“我休息一会儿。”
裴星濯熄灭了手里的火折,同她一起蹲了下来,一时间,屋内暗影沉沉,唯有几缕月光透了进来。
裴星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想了想今日的事,开口问道:“殿下……是怀疑长公子吗?”
李藏璧没否认,道:“他对我们并非毫无隐瞒。”
裴星濯道:“可是长公子毕竟是向着您的,为家族考虑,也无可厚非。”
李藏璧摇了摇头,说:“不止是这样……”
她叹了口气,靠在裴星濯肩膀上,问:“你还记得都水邑的那些人吗?”
先前他们让人伪装成姜杳,想趁机钓出徐氏的人,但不知为何几次都没有成行,后面更是销声匿迹了,而她找沈郢要当年替姜杳送信的那个人,沈郢却说已经杀了。
“这世上知道姜杳已死的人只有我和沈郢,而先前我们作伪之时,明明已经有人中计了,但最后我们却一无所获,好不容易抓到几个,没等审讯出来又不知被谁杀人灭口了,如果不是徐阙之看穿了我们的计谋,那就只能是我们有内鬼了。”
裴星濯问:“可是他们把这件事透露给帝君,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藏璧道:“要是搞清楚这件事,我今日也不用跟沈郢演一天的戏了。”
她仰头望着窗外模糊的月色,说:“回京这两年,我发现很多事情都和我当年想得不一样,徐阙之不论,徐氏的人也并没有我们想的那般狼子野心,反倒是当年沈氏的罪状,都是一桩桩一件件落了实的,再者,徐阙之的权力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大,你说他谋图皇位我信,说他憎恨父亲我也信,甚至你要说他想杀哥哥和我我也信,但你若说他能这么算无遗策不留下一丝破绽,我反倒是有所怀疑了。”
裴星濯说:“这就是您一直没有对帝君动手的原因吗?”
李藏璧点点头,说:“我若想杀他,完全可以随便选一日持刀了结他的性命,就算我没有他杀哥哥的证据,母亲也绝不会为了他杀我,甚至还有可能帮我隐瞒这件事,以免我受朝中臣子的讨伐,但若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皇室和徐家的仇就结下了,徐氏猜疑我们,我们也容不了徐氏,最后必然也是不死不休的下场。”
裴星濯若有所思,道:“徐氏若是没了,殿下您又相信长公子,再加上旧年之恩,若是沈氏想要让长公子或是二公子入东紫府,殿下您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李藏璧说:“就凭沈郢让我见上了哥哥最后一面,我定然不会拒绝。”
裴星濯道:“帝卿殿下不在了,陛下后宫又无人,再无皇子降生,殿下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君主,彼时若是长公子成了帝君,那沈氏……”
那沈氏自然就恢复昔年之盛了。
徐氏不过是靠着李庭芜才有了今年之势,但沈氏可是百年豪族,一朝落败,他们真的甘心吗?
裴星濯思忖了几息,又问道:“可是既然如此,陛下当时灭薛沈的时候为什么不把沈沛他们一起杀了呢?”
李藏璧道:“沈沛当时官至左丞,还是有一番政绩的,再加上父亲和外祖母在民间素有贤名,母亲也不好赶尽杀绝,留个绝情专制之名,故而留下了沈沛一脉,只是贬去了磐州府为官。”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不想让外祖母伤心……”李藏璧擡眸望过来,一双狐狸眼在月色中格外明亮,道:“外祖母年事已高,家族凋零她本就伤心,若是沈沛一脉也没了,她必然承受不住……若是祖母没了,还会有一人也会伤心。”
她定定地望着裴星濯,说:“小五,你说父亲会不会没死。”这事儿她已经想了很久了,许是今日和裴星濯话至此处,她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想要多一个人能感同身受她的心情。
听到这话,裴星濯顿时瞪大了眼睛,讷讷地唤了一声:“殿下……”
李藏璧说出自己的依据:“沈氏鼎立朝堂多年,所依靠的除了外祖母左相的身份外就是父亲的帝君之名,外祖母请辞,沈素一脉诛灭,我和哥哥还流落在外,父亲就算伤心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而母亲也不会任由他把自己耗死。”
“殿下,您确定吗?”裴星濯还是觉得此事有些过于荒谬,道:“帝君病重、停灵、入陵之事有那么多人看着,并不容易造假。”
“可替他造假的人是天子,”李藏璧说:“更何况,这种事情很好验证。”
见眼前之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裴星濯意识到什么,结结巴巴地问:“殿、殿下——你、你不会派人去帝陵了吧!”
李藏璧一把捂住他的嘴,说:“你叫什么?帝君入陵虽盖棺但不封死,要等百年之后与帝合葬,我只是派人去看一眼,又不是要开棺。”
裴星濯见果真如此,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咽了咽口水道:“殿下……你是真、真——”
真什么,他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多年过去,殿下还是和幼年爬上崇明殿上房揭瓦的孩童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这回上了个更高的房,揭了个更大的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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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丰乐坊出来后,李藏璧也没急着回礼部,而是说:“我要去趟官驿,你先回吧。”
裴星濯说:“殿下要去找元先生?”
李藏璧点点头,说:“趁着今天刚好有机会——明日母亲就要回来了,武试的结果要不了多久也会出来,而他们三人定然是最先一批绶官的……有些事我还要再叮嘱他一番。”
裴星濯道:“那我先回官署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