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声里鸾空怨(1)
玉笙声里鸾空怨(1)
徐阙之的死讯被压下,李庭芜又突然受伤,对外只能说是身体不适,需要修养几日,这几日罢朝暂歇,若有大事直接呈报东紫府。
李庭芜登极二十多年来难得有这么这么无所事事的时候,每日只需要躺在床上喝药看书,不用批公文,不用想政事,甚至也无需再思虑谋算,日日防备这个疑心那个,唯一能让她产生点不虞情绪的大概只有每日雷打不动的三碗汤药,苦得让她觉得人生无望。
“李庭芜!”
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低喝,李庭芜倒药的手顿时抖了抖,飞速地将药碗搁到自己嘴边,保持这个动作回头看向突然出现的沈漆,故作懵然道:“嗯?”
然而沈漆早就看穿了她,擡步走过来看向那窗边的盆栽——一株只剩枯枝的红梅,湿润的泥土中还隐隐冒着热气。
“你又……”次数太多,他已经无言以对,连气都懒得生,只是倾身看了一眼她手中药碗的余量,又走到窗榻边的小炉前。
好在那药罐中还剩一些没倒完的,他朝李庭芜伸手,道:“碗给我,再加一点。”
李庭芜端着药碗后退了两步,说:“这点喝完就差不多得了,我这都能下床了。”
“给我。”
“……”
“……给我。”
“……”
二人沉默地对峙了几息,眼神接在一起,丝毫没有退让的想法。
沈漆见她实在固执,转而从怀中拿出一包蜜饯,道:“我带了蜜饯。”
李庭芜无动于衷,说:“很稀奇吗?你不如给我带一包白糖。”
沈漆不想和她呛声,忍了忍,道:“这是元玉做的,我尝了,比宫里的好吃。”
她将信将疑地往前走了两步,从那摊开的纸包里拿出一个放进嘴里。
见李庭芜的表情似有松动,沈漆立刻将纸包往回收了收,转而伸出另一只手,道:“碗。”
李庭芜犹豫了片刻,将碗递过去,强调道:“不能加太多。”
……
好不容易等李庭芜喝完了药,沈漆也没急着离开,起身走到窗边给刚刚那盆被汤药荼毒的梅花松土浇水,李庭芜倚在窗榻边看着他的生涩但颇有条理的动作,问:“你什么时候下凡尘了?”
沈漆白了她一眼,说:“元玉教我的,我整日也没什么事做,况且……我那两年在倚枫台,也只有两个叫不出名字的哑巴照顾我,去了邕州府也是生活在市井之间,并不是什么都不会干。”
提起旧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沈漆一言不发地侍弄着那花枝,过了许久,李庭芜才沉声问了一句:“想好以后要去哪了吗?”
沈漆没料到她突然问这个,扶着花盆的手紧了紧,沉默了半息才说道:“在宫里还是不安全,就算换个身份,脸也不能换,容貌相似这个理由太过牵强,说服不了多少人。”
李庭芜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干京认识我的人也很多,住在坊市之间总免不了会撞见哪个官员,万一被认出来了也是麻烦。”
李庭芜神色平静无波,还是道:“嗯。”
沈漆嘴角抿起,盯着手下的花枝,继续道:“思来想去,还是离开干京自由一些,不用总是忧虑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被人识破……元玉同我说庆云村青山环抱,风光朗朗,离干京也不算远,那里又是阿璧生活了数年的地方,等再陪阿璧一段时间,我就准备离开干京……”
他话未说完,声音却愈发低了,到后面直接闭了嘴,扭头看向身侧的人。
李庭芜不明所以,道:“你继续说,要去青州府是吗?”
沈漆咬了咬牙,望向她的眼神简直爱恨交加,满是怨怼,过了半息,他愤愤地扔下了那盆被他翻的乱七八糟的盆栽和一脸茫然的李庭芜,头也不回地朝漆柜门里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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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漆慢慢悠悠地去,怒气冲冲地回,前后加起来还不到半个时辰,踏进内殿的时候书房门正开着,他擡步走过去,见李藏璧正背对着房门做什么,快速整理了一下心情,启唇唤道:“阿璧。”
然而这一声却像是什么惊雷一般,将案后的两个人吓得迅速分开,沈漆这才注意到李藏璧身侧还有一个身影,正被她紧紧地环着腰抱在怀中,打眼一看,正是午后前来伴她公务的元玉。
元玉从李藏璧怀中脱身而出,见沈漆脸色不虞,原本羞耻窘迫得快要冒热气的脸一点点白了,迅速直起身来整理了一下仪容,欲盖弥彰地掩了掩自己的殷红泛肿的双唇。
李藏璧率先从这个尴尬的场景中反应过来,讪笑道:“父亲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自李庭芜受伤以来,沈漆日日都要去盯着她喝药,每次一去一回至少都是一个时辰,没想到今日回得这般早,再加上这段时间沈漆住在拱玉台,李藏璧便将里外的侍从撤走了大部分,只余下一些知道他身份的亲卫,他们午后在书房办公,各扇门都开着,故而既没人拦沈漆,也没人想着通报一声。
闻言,沈漆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先沉默了几息,才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神情都颇为严肃,元玉惴惴地看了一眼,心下一时间忐忑起来——他这段时间虽和沈漆相处得宜,但多少还是惦念着二人的身份,一直都是大方得体,进退有度的,如今乍然被他撞见他和李藏璧在书房中亲昵……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不成体统,放浪形骸……
这个念头一出,他心中也愈发的焦虑不安,低着头跽坐在原地,几乎是一动也不敢动。
一旁的李藏璧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情绪,直接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元玉宛如惊弓之鸟一般,立刻用力地挣了挣,可她却按紧了不放手,对着沈漆道:“您说。”
沈漆装作没看见二人的小动作,开口道:“你的正君是无法入仕的,这你知道吧。”
李藏璧一下子明白过来沈漆想问什么,答道:“我知道。”
沈漆道:“如今是国丧期间,皇室宗亲不允嫁娶,我便也一直没提此事,但你们未有婚约,一直掩人耳目也不是办法,所以我想问问……你们俩,是如何打算的?”
李藏璧没有犹豫,径直道:“元玉肯定是要入东紫府,为我正君的。”
正君二字一出,元玉的身体猛地一僵,瞪大了眼睛擡头望她,讷讷唤道:“阿渺……”
李藏璧没有应声,仍旧望着父亲,道:“原本从庆云村离开时我就想着要元玉入府,只是那时诸事未清,我也怕他被牵扯其中伤及自身,再加之他一介白身,坐上正君之位恐惹人非议,可如今他已入仕,身有功名,母亲政绩也被重新载入明州府纪……”她顿了顿,语气坚定道:“总之,即便是抛去那些谋算,我也只想要他一个。”
话音落下,屋内一时间无人出言,唯余炉中的炭火噼啪作响,元玉被她这几句话砸懵了理智,不知道作何反应,许久才望着她的侧脸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直到李藏璧也扭头望了他一眼,他散出去的三魂七魄才再这一眼中骤然收了回来,如梦初醒般操控着身体向沈漆行礼,道:“元玉会蹈厉奋发,不会一直以微末之身伴在殿下身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