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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来寒雨几回眸(1)

朝来寒雨几回眸(1)

腊月廿五之时,庆云村下了今年第一场雪,早上起来打开门,亮堂堂的一片映入眼帘。

元玉走到院中的枇杷树下晃了晃枝干,白花花的雪簌簌地落下来,露出深绿的阔叶,无声地砸进雪地里。

他随手把身上的浮雪拍落,拿过扫帚一点点地将院子里的雪扫干净,又将元宵放到屋内取暖,重新料理了一下它的狗窝。

明日就要走了,元宵他自然是要带走的,只不过雪天跋涉,要准备的东西也很多。

前几日他寻了几件旧衣拆开给元宵缝了件衣服,里面塞上了厚厚的棉花,今日刚给它穿上它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雪地里打滚,元玉看着被它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花圃,没多久又把它重新栓在了院墙边。

厨房里的吃食剩得不多,只有一些腌肉或是酱料,腌肉可以切开带着给元宵路上吃,罐封的酱料则仔细包好放在一边,到时候送到学堂给周直。

收拾完院子,他回到屋中看了看——这个家中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他和李藏璧一点点添置起来的,大到一个书柜,小到一个砚台,他都能精准地想起它们身上所附着的那段记忆和时光,想要割舍实在太难,要不然……只能全部留存下来。

一般在村中,闲置五年以上的院子会默认交由村正处理,所卖出的银钱会记档,等其主归来交还,若无归来便充做公产,用以办学堂、种官田等事宜,现在他们住的这个院子也是李藏璧当年来庆云村时从村正手中买的,所以他也可以去村正处将村头村尾两个院子全都买断,言明不许他人踏入。

只是想要买断需要不少银钱,他手中的碎银怕是不够,用银票还得去镇上的票号兑换,站在屋中思考了一会儿,他走到一个矮柜前,从抽屉中取出了几锭金子。

本以为此事不难,应该给足了钱记个档就好,结果村正看了看那齐整的金块,立刻诚惶诚恐道:“元先生,这是官银啊,村里可不敢收。”

百姓手中有官银,按中乾律例是大罪,但面对这位储君在村中的夫君,村正一时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颤颤巍巍地把那金子朝元玉推了推。

这金子确实是李藏璧留下来的,她先前走的时候说会给自己留一笔钱,但他当时哪有心思去听,很久之后出了门才在外屋的桌上发现了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金子,看也未看就扔到了抽屉里。

现在听村正说起,他才发现那金子底部刻着官印,明明白白地写着“崇历二十年东紫府”。

看到这,他一向沉郁的心情突然好了一些,不由自主地抿唇笑了笑。

笨蛋,说好的补偿都用不了,我们怎么能算两清呢。

村正看他笑,也摸不准他是什么心思,提议道:“元先生,要不算了罢,其实……这个院子是……住过的,应该也没人敢买。”

元玉摇了摇头,把那几锭金子收回来,说:“我回去取银票吧,到时还烦请您亲自去票号兑换,余下的银钱请帮我转交给周先生,用作学堂诸事。”

村正忙应了,亲自将他送到门口,说:“您请。”

办完此事,他也安心了不少,回到家中继续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将外屋全都归置齐整后,他又开始收拾里屋,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等物都包好放到了边上的矮柜里,柜子里难得空荡荡的,熟悉的几沓纸页已经消失,想来是被李藏璧带走了。

桌案、笔架、座椅、花瓶,他拿着湿润的布巾,全都细细地擦拭了一遍。

收拾久了有些身热,屋内的炉火也足,元玉把窗子打开,一股清透冷冽的冷风徐徐吹了进来。

书架上的书是这些年一点点累积起来的,满满当当地塞满了所有木格,他不欲多带,只将旧年写的几本手记找出来放到了笥箧中,准备离开时却蓦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卷轴。

他心中一颤,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它从书柜的缝隙中拿了出来。

这龙鳞册是他成亲前亲手做的,当时好像是因为周直得了本龙鳞册形制的古籍,破损严重,便叫了学堂的几个先生帮忙看看,是否能修补,于是他便仔细了解了一下此书制成的步骤,觉得颇有意思,修补完那古籍后自己动手做了一个。

他转身走到桌边,抽开系带将其小心地铺陈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熟悉的画,窗景、院景,还有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他仔细描摹着她的眉眼,眼里满是珍惜和思念。

随着纸张一页页地翻过,他好似也回到了画中柔情暧昧的时光中——疏烟淡月,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二人并肩坐在屋脊之上,共望头顶那一轮圆月。

……说起来那次,倒还把元玉吓了一大跳,虽然他一直猜测李藏璧或许会武,但没想到她那么轻松就掠上了屋顶,转而看着爬梯子的他说:“你别看下面,看我,这屋子很矮,没关系的。”

还真是上房揭瓦。

小时候没干过的事长大了倒是干了,元玉心中啼笑皆非,快爬到顶的时候抓住了李藏璧朝他伸出的手。

从屋檐到屋脊还有一段距离,他走得磕磕绊绊,李藏璧没催他,只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时不时地扶他一把,直到贴着屋脊坐下来,他才勉强松了口气。

“别看下面,看头顶。”

李藏璧擡手指了指天上,他依言望去,只见万里无云,星子寥寥,唯有一轮完满的圆月挂在天际,肆意地倾洒着清辉,此情此景如梦似幻。

“好看吗?”

“好看。”

元玉认真地回答,同时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一辈子都会记住的。

或许是那天的气氛太好,以至于李藏璧吻上来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只是红着脸任由她亲,那是第一次二人那般深切地濡吻,湿滑的舌头纠缠在一起,让他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勾上了对方的脖颈,粘腻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愈发清晰,元玉听得耳朵发热,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软了,过了几息被李藏璧环住腰用力地收进了怀里。

不知道亲了多久二人才慢慢分开,暧昧的银丝勾缠在分离的唇瓣上,拉长又断开,元玉嘴唇殷红,覆着层暧昧的水色,和她对视了一眼,立刻羞耻地把头低下去,轻轻地抵在她的肩膀上。

晚风轻拂,两个人的衣摆被吹在一起,过了许久他才小心地擡眸看了一眼李藏璧的脸,发现她正仰头看着月亮,眸光中盛着清辉,高挺的鼻梁分开了银幕,长睫在脸上打下浅浅阴影,几缕发丝在风中轻舞……所有的一切都美的不可方物。

他克制住自己剧烈的心跳,侧过脸,缓缓地贴上了她颈侧的肌肤,和她毫无间隙地相拥在一起。

……

他一边看一边回忆,沉溺在旧年的温情中无法自拔,直到翻到最后一幅画,自己的身影却出现在了眼前。

上面画着他蹲在院墙边喂元宵的情景,他扬着笑,双手揪着元宵的耳朵,侧边铁画银钩地写着一列字——夕阳篱落,幽径柴门。

他心中一酸,伸手轻抚那短短的几个字,无声地唤了一句阿渺。

那般悠然美好的时光……此生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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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六,元玉带着元宵和一个不大的笥箧离开了庆云村,一大一小的脚印延至村口,变成了深深的车辙,驶向遥远的前方。

第三日的正午,马车驶入了集川道的城门,走过两条长街,元玉回到了位于善和街崇贤巷的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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