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冈已隔红尘断(2)
重冈已隔红尘断(2)
夏夜迢迢,新月如眉。
李藏璧从一个柔软的怀抱中醒来,有些恍惚地举目四望,熟悉的陈设,半掩的房门,桌上的面条早已冷透,浮出了一朵朵雪白的油花。
耳侧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问道:“醒了?要吃点东西吗?”
她飘忽的神魂被这句话拽回其位,终于知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费力地摇了摇头,再次把身子软软地摔进他怀里,眼神落在虚无处,仍是一言不发。
元玉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那我给你换衣服,去床上睡好不好?”
李藏璧声音喑哑,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得到回应,元玉便抱起她一路往里屋走去,屋里难得有些乱,柜门洞开着,地上纸张四散,被子挤成一团,床上和躺椅上还散落着几件熟悉的衣服。
怀中的人闭着眼,元玉也视若无睹,等将她平稳地放在床上,他才将悄无声息地将衣服一件件收起来,叠好放回柜子里。
脱鞋解袜,除衣擦身,元玉动作轻柔,一点点把布巾拧干,最后将她脸上干涸的泪痕擦尽,俯身在她眼睛上落下轻盈一吻。
他声音轻缓,珍惜地摸了摸她的脸,低声哄道:“睡吧,阿渺。”
经历了连日的悲喜起落,疲惫至极的身体终于进入了一个得以蕴养的温床,意识也随之沉寂,缓慢地落入虚无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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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玉本以为李藏璧会消沉许久,都打算向学堂告假好好陪伴她一段时日,却没想到她只多睡了一日,第三日晨起吃完早饭后,就面色如常地拎着草袋准备去田间,还让他不用陪她,赶紧去学堂上课,整个人除了话少了许多、脸上没什么笑影,和平日里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
她将这悲恸囫囵咽下,不愿去提,元玉自然更不可能去戳她的伤心处,临到嘴边的话语转了个弯,只叮嘱道:“天热,中午早些回来。”
李藏璧点点头,打开了院门走了出去。
……
见元玉这么快就回来上课了,赵阐音也有点讶异,趁着课休跑到他屋中,问:“李渺怎么样了?”
元玉没有多说,只道说:“没什么事。”
赵阐音问:“她这几日是去哪了?”
元玉道:“就是回家探亲了,走得急忘和我说了。”
这理由多少有些牵强,赵阐音显然不信,有点替他抱不平,说:“这都能忘?那几日可把你急的……”
元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打断他的未尽之语,说:“是我太敏感了,不关阿渺的事。”
赵阐音对他的说法有些无奈,嘟囔道:“这叫什么敏感,本来就是夫妻,和你说也是应该的……好好好,”见元玉又看他,他忙举手告饶,道:“没事就好,你都不生气我气什么。”
元玉不想多谈此事,故意岔开话题,指着案上的书卷道:“汪之璞近来算学进步很大,你那边呢?”
汪之璞和赵阐音一样,是隔壁大余村的人,自小天资聪颖,诗文通达,但就是家中贫弱,已经供了长姐念书,就没办法再供她,赵阐音不忍明珠蒙尘,便将她送来了庆云村,替她交了学杂束修,承诺她可以一直念到第一次参加应试正考。
听到元玉提及此人,赵阐音也来了点兴趣,探头看了看她的算学功课,道:“她诗文自小通达,过目不忘,倒也不用操心,就是书法不行,写出来的字跟鸡爪子似的。”
书法若想有所成,大部分都要从幼年便开始苦练,但汪之璞一直到十一岁才入学堂,自然难在短短两三年就有成效,先前教书法的先生苦此久矣,常常罚她加练,却仍没什么成效,引荐了宋庭之来的时候还专门叮嘱她,道此人的书法要常常督促,万不能懈怠。
元玉道:“写字这种东西急不得,左右还有两年才考试,多加练习吧。”
“是是,到时候问问宋庭之有没有什么字帖,让她多加临摹,若是书法不成,就算诗文策论写得再好也得大打折扣,也太可惜了……”
他自顾自絮叨得认真,元玉也是不是地应一声,就在他以为他已然抛开李藏璧的事情的时候,对方又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诶,我记得李渺的字不是写得很好吗?宋庭之的字比她都少了点那意思,不如让她指导指导?”
元玉蹙眉,道:“阿渺的字虽然写得好,但铁画银钩的太过锐利,不适合考场上所用。”
赵阐音道:“指导指导嘛,她既然能写出这么一手字,正楷自然不在话下,今日下学我带汪之璞去拜访她一下,怎么样?”
元玉脑子最先浮现上来的想法自然是拒绝,但转念一想,阿渺如今正伤心,一个人去田间干活保不准会胡思乱想,且现如今天热,总是这样身体也吃不消,倒不如给她找点别的事情做做,他能见着她,多少也能安心些。
想定后,元玉便思忖着道:“不是不行……但若是阿渺不愿,你可不要死缠烂打。”
“自然不会!”赵阐音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说:“我是这样的人吗?”
元玉不置可否,叮嘱道:“你去了之后不要多问,就像平日那样,也不要和她说我这几日的事情。”
听他这么说,赵阐音一下子更好奇了,但又见他神色不虞,只好咽下,道:“我倒没什么多问的,但你这几日着实伤心,跟没了魂似的,说出来让她心疼心疼也好,指不定下回就晓得出远门去要告知一句自己夫君了。”
他话实在多,元玉难得有些不耐,蹙眉看向他,赵阐音讪笑了一声,把嘴用力抿紧,示意自己闭嘴。
……
中午回到家的时候李藏璧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树下继续撚先前未撚完的火绳,先前她走的急,那些去了硬杆剁了根须的艾蒿已经被大雨淋透了,虽然后来元玉将其拾到了厨房,但仍是软塌塌堆在簸箕里,不过好在现在日头正盛,只不过在骄阳下晒了一会儿,那堆叠在枝叶中的潮气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渺,我回来了,”他关上院门,擡步向李藏璧走去,蹲在她身侧看着她手中匀称紧实的粗绳,问:“今年要做这么多吗?”
去年做好本就还剩下一些,但李藏璧脚边除了前几日没做完的,又多了几捆新砍来的艾蒿。
李藏璧手中不停,只说:“没什么事干,做了明年就不用做了。”
元玉不疑有他,心里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默默擡手抓住她一片衣角,好一会儿才站起身说:“我去做饭。”
他挽起袖子往井边走去,利索地打好水,绑好襜衣,端起水盆走进厨房。
很快,厨房内便响起了有节奏的切菜声,和这几年每一天所听到的没有什么不同,但李藏璧还是慢慢缓下了动作,怔然地望着远方。
……
中午吃完饭,元玉再次去往了学堂,李藏璧也继续干早上没干完的活,剩下的艾蒿已经不多,坐了半个多时辰,那些草叶就变成了火绳中的一部分,她从屋子里拿出剪子来,将那长长的一条火绳均匀地剪开,然后一根根地搭在晾衣绳上晾晒。
清扫了院子,她回到屋中,这个家中大部分东西都是她和元玉成亲后一起置办的,需要她处理带走的少之又少,她左右看了看,先走到书桌边打开了一旁的矮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