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观里桃千树(2)
玄都观里桃千树(2)
这句话一说出来,元玉就难忍地蹙了蹙眉,痛苦和挣扎不断在他脸上浮现,像是被雨打落的花朵,顿时萎靡了下去。
李藏璧看着他的神情,有些担忧地想要擡步上前,但对方却很快平静下来,对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走哪都要先吃饭吧,中午没吃完的鱼我熬了一锅汤,味道还不错,你尝尝,好不好?”
“元玉……”李藏璧有些无奈地唤了一声,她并不觉得逃避能解决问题,想要开诚布公的与他谈一谈,就像她之前决定好的那样,可刚准备开口,对方就打断了她,再一次问道:“好不好?”
他神色仓皇,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算了。
李藏璧咽下想说的话,点头答应道:“好”,言罢,她又向院中的人擡了擡手,说:“你们先出去。”
闻言,众官员恭敬揖礼,齐声告退,一个接一个有序地退出了院门,像最开始那样站在门外等待。
裴星濯知道二人还有事要谈,也擡步朝门口走去,经过李藏璧时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好的纸张递给她,轻声道:“狄冲的卷宗。”
李藏璧点了点头,伸手接过。
待院门关上,家中终于只剩下了夫妻二人,元玉朝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说:“你洗洗手去屋里吧,我去端菜。”
……
鱼汤还冒着袅袅的热气,几盘小炒将其围在中间,看起来色味俱全,元玉替她舀了一碗汤,轻轻地搁在她手边,说:“你尝尝。”
李藏璧拿起勺子,依言喝了一口,低声道:“好喝。”
元玉笑了笑,不错眼地看着她,说:“那就好,你若是喜欢,我明天再给你做。”
听到这话,李藏璧喝汤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慢慢放下勺子,望着他发红的眼睛,最终还是道:“明天我就不在家了。”
元玉慌乱地错开眼,拿起筷子去夹菜,轻声道:“你不在家还能去哪呢?要去镇上吗,我可以告个假陪你一起去。”
“元玉……”“田间的鱼不是要开始捕捞了吗,你说要给赵阐音还有周先生送一些,剩下的放在村口买,还有稻子,对、马上要秋收了,你辛苦了这么久……”
“元玉!”她擡高声音,打断了他的喃喃自语,蹙眉道:“你先听我说——”
“我不想听!”对方如今要和他说的话绝不是他想听的,他也知道她只要说完这些话就要走了,走——对、对,他马上就要真的一无所有了——一个人,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为什么给了他的东西又要收走,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要他!
他有些无措地摆了摆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难受地低下头去,从内心散发出来的寒冷和恐惧像是蟒蛇一样缠紧了四肢。
李藏璧从未直面过他如此激烈的情绪,怔愣了一瞬,心中也泛起一阵绵密的疼痛来,沉默地握住了他的手腕,过了几息,另一只手也慢慢地探了出去——一个作势要将他抱入怀中的动作——但还未触碰到对方的腰身,她又突兀地停住了动作,连带着原来那只手也收了回来。
现在是摊牌的最好时机了。
她握紧双拳,看着对方漆黑柔软的发顶,开口道:“就像你刚刚看到的那样,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中干的端宁帝姬,当年因为奉山围场的一场刺杀——我想你也有所耳闻,我和哥哥逃离干京后失散,一路辗转到了庆云村,策了农户,种田时与你父亲相识。”
如此漫长的七年,说来也就短短几句话。
“而且……我也不叫李渺,我……”
“阿渺,你不要说了好不好,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心里翻滚的绝望如同波涛一样将他淹没其中,只能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试图换来最后一丝怜悯。
“我不叫李渺。”
可对方是如此的狠心,箍住他的肩膀将他从怀中扯出,非要逼他面对真相。
“我名藏璧,李渺只是我用以伪装的化名……元玉,我一直在骗你。”
“不是、不是——”他急促地否认,声音已近哽咽,说:“你现在才是在骗我,我们成亲了,官府记档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是我的妻君,阿渺——”
“我和你成亲是因为当时有人在青州府查籍策之事,”她喉间发涩,顿了顿才继续道:“我需要一个人来替我伪装身份,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什么叫也会是别人?”元玉喃喃地问了一句,心中最后一点期待也被打碎了,蹙着眉又问了一遍:“什么叫……也会是别人?”
李藏璧道:“……当时那样的境况,我只能这么做。”
“你骗我……”
那些幸福的、快乐的、平静的日子,就因为这句话而变得极为悠远,就像即将醒来的梦境一样看不真切。
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说:“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怜,眼里透着隐隐的疯狂,贪婪地注视着李藏璧的面容,执意想要一个答案。
李藏璧默然和他对视,沉声道:“对,我喜欢你,那你要和我走吗?”
元玉愣了一瞬,问:“你什么意思?”
李藏璧道:“和我一起回干京,但……但你不能出现在人前,也不能去宫里,我可以在京中给你安排一处住所,也会派人保护你……”
“那你呢?”元玉听明白了,发出一声短促地笑,伸手去摸她的脸,轻声问:“那你在哪?”
李藏璧道:“我……会来看你。”
“你把我当什么了?!”元玉从未有过这么愤怒怨恨的时候,推开她站起来,厉声问:“外室还是暗娼?我们是夫妻!李渺,我们是夫妻!”
“和你成亲的是李渺,不是李藏璧,”她站起身来,心中也是一片麻木,莫名的力量驱动着她不断开口,道:“若你愿意,等一切事了,我可以予你……侧君之位,这是我现在能给出的最大承诺。”
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眼前是一片虚无的深渊,她不知道她踏进了这场权斗的漩涡,到底还能不能顺利活下来,即便她是最后赢了,太子正君、中干帝君的位置也不可能交给一介白身的元玉,就算她再为他谋算,予他世家身份,那这也意味着他要放弃自己的名姓入嗣他族,这对元玉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渺和元玉之间只需要谈论是否相爱,但李藏璧和元玉之间,已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鸿沟。
“你说什么?”元玉怨愤的神色猛然一顿,死死地望着李藏璧——这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此时再看竟有一丝令人心惊的陌生,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哑声问道:“……侧君之位……你会有别人,是吗?”
“我不知道,”李藏璧实话实说,低声道:“……也许会有。”
元玉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捂着心口很深、很深的弯下了腰,直至重重地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