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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观里桃千树(3)

玄都观里桃千树(3)

崇历二十一年秋,七年前于奉山围场失踪的端宁帝姬终被寻回,气势恢宏的仪仗一路从青州府行至干京,所过之处百姓夹道,官员跪迎。

仪仗进入干京城门的时候正是卯时中,天不过蒙蒙亮,城门两边就被观礼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跟了李藏璧一路的禁军连同着宫里派出的羽林卫一同在前方开路,如此才保着这台错彩镂金的八乘步辇顺利踏上了外宫道。

再次回到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李藏璧本以为自己会情难自抑,但当她真的身处其间时,心中却只有一种毫无波澜的平静。

鼎沸的人声,熟悉的街道,再往前,碧瓦朱檐,飞阁流丹,巍峨磅礴的城楼之下,朱红的宫门次第而开。

步辇一路行至崇明殿的外宫道才停下来,身后的禁军被拦至一侧,裴星濯也交了兵械,站在不远处迎接的内侍高喝道:“太子回銮!”

“落——”

步辇落地,李藏璧擡臂起身,随着她的一步步走下步辇,绣着日月祥云纹的玄色正服缓缓下落,在堆金积玉的地砖上拖出了一道逶迤的弧线。

九九玉阶之上就是丹楹刻桷的崇明殿,从这个角度望去,能看见泛着流光的金顶和楹柱上所盘踞的威严龙首,高大的殿门洞开着,宛若一张张望不到底的血盆大口,格外幽深阴晦。

裴星濯退离了她身旁,随着同回的官员从两边的旁道上去,整个宽阔的玉阶之上很快只剩下了李藏璧一人,徐徐的微风吹来,宽大的袖子随之摆动。

往年若有祭天、正宴的大事,她也需要身着帝姬正服从这里一步步地走上去,不过那时候哥哥就在她身旁,母亲和父亲也会在上首等着他们,而如今不论是身侧还是殿前都空空荡荡,不再有能与她并肩同行的人。

步步走上玉阶,殿内的情形终于清晰起来,最先看见的自然是端坐于上首的那个身影,她的母亲,崇历皇帝,李庭芜。

距离太远,母女俩都无法真切地看到对方的面容,只是沉默的对视着,似有千言万语无法诉诸。

一直到踏入殿中,便有无数道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各种各样的审视和疑虑,李藏璧恍若未闻,屈膝俯首,高声道:“儿臣归来,拜见母皇。”

短短十日,她从庆云村那个小院里走到了崇明殿的大殿之上,从一个日日事田的农户重新成为了高居庙堂的皇室宗嗣,这其中的落差让她好像飘在云端,直到金砖触首的那一瞬间,她那颗飘忽不定的心才骤然落了下来,知道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上首的李庭芜默然看着俯身下拜的女儿,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虚弱,轻声道:“起来罢,回来就好。”

……

李庭芜久病,已至数月不朝,今日还是因为太子归京才强行撑着病体来了崇明殿,因此不到半个时辰,她身边的内侍便唱礼退朝,扶着李庭芜回到了恒月斋。

摒去君臣之仪,母女二人多年未见,自然也要叙话,李藏璧后一步来到了殿中,擡步踏进熟悉的殿门,闻到里面陌生的月麟香,只觉得恍如隔世。

父亲已经不在了。

所以殿内不会再燃沉香了。

她脑子里浮现出这个想法,原本平静的心情也慢慢沉闷了下去。

外殿、中殿、内殿,每个殿中都站着三两内侍,低着头弯着腰,一副恭敬谦卑的样子,绕过一花鸟八折屏风,李庭芜正靠在窗边的榻上,腿上盖着薄毯,手中拿着一本书翻看。

“来了。”见李藏璧进门,她就合上书将其放在了手边的小几上,态度亲昵自然,好似她只是刚刚从明撷殿下学归来,而不是一个人在外漂泊了七年。

李藏璧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循着礼数屈膝俯拜,道:“母皇万安。”

上首一时间没有传出回应,好几息后,她才听见李庭芜的声音,说:“旧年你进恒月轩可从不行礼,在外面待了几年,倒是把这捡起来了。”

何止不行礼,从小到大但凡没有外人在,她在父亲和母亲面前连个礼数都没有,李藏珏有时见了二人还会俯身揖礼,唯有她,从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现如今听到李庭芜这么问,李藏璧心中久违地涌起了一丝委屈,闭着嘴一言不发。

可没想到李庭芜见她不语,竟还轻笑了一声,另问道:“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听裴星濯说你策了农户,事田多年,还有了一个夫君。”

李藏璧擡起头来,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挺好的。”

李庭芜并不在意她的态度,继续问:“夫君呢?怎么不一起带回京,若是喜欢也可以放在东紫府做一侍君,毕竟陪了你这么多年。”

李藏璧神色平静,道:“没那么喜欢,这么多年也腻了。”

李庭芜淡笑道:“话说出来自己要信,阿璧,你查狄冲的事情还是母亲给你收的尾,下次若是不想让人发现,还是得小心点。”

闻言,李藏璧袖中的手顿时紧了紧,说:“……只是不想因为陈年旧案大动干戈罢了,他这些年毕竟对我挺好的,便当是补偿。”

“嗯,”李庭芜点点头,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说:“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

她端起桌上已趋温良的药碗喝了一口,眉头微蹙,似乎是有些苦涩,李藏璧看在眼里,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问:“喝的什么药?”

李庭芜其实是很怕苦的,虽然在所有人眼里,崇历皇帝向来心机深沉、独断专行,看起来无坚不摧,似乎没有人能把她和怕苦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但李藏璧知道,母亲并不是端坐在庙堂高台的神人,她也有独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只是不对外人展现。

记得幼年时母亲有一回染了风寒,需要卧床喝药,那药端在父亲手里却怎么也喂不进去,她和哥哥坐在屏风边上玩刚得的几个小木雕,问母亲为什么不喝药,父亲无奈地笑说:“母亲怕苦。”

听到这个回答,她一下子笑开了,扬声炫耀道:“我和哥哥都可以自己喝药啦。”

沈漆笑了笑,擡手去拍李庭芜的肩膀,说:“快喝药了,没听见阿璧说吗,羞不羞。”

李庭芜颇有些抗拒地转过身来,看着坐在地上嘻嘻笑的李藏璧,又看向想笑又不敢笑的李藏珏,擡手端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负气般地背过身躺了回去。

沈漆都被她这副孩子气的样子逗笑了,伸手从床头拿了块蜜饯,俯过身去喂给她,低声说:“谁让你上次不关窗的,现在生病了怪谁。”

李庭芜把蜜饯咬在唇齿间,问:“那怎么你没事,明明你也没穿……”

“啧,”沈漆不轻不重地搡了她一把,说:“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呢?”

李庭芜侧头去看凑在一处的兄妹二人,说:“俩小屁孩,只知道玩。”

沈漆道:“你就是最近太忙了,昨夜又批奏折批到那么晚。”

李庭芜道:“没办法,府试刚过,事情还有一大堆……下次把阿珏带到崇明殿一起批奏折好了,他还能帮我写两个字。”

沈漆闷笑,说:“你就是柿子挑软的捏,你怎么不带阿璧去?”

李庭芜道:“她一去崇明殿保准鸡飞狗跳的,说不定又像上次那样直接上房揭瓦了,小魔王,我怕了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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