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觉高歌有鬼神(1)
但觉高歌有鬼神(1)
李藏璧被立为太子,是正位东宫,需要接管庶务,每日上朝,名义上是搬到了储君所居的绛安宫,但每日入夜还是会回到拱玉台安睡。
短短几日,绛安宫门庭若市,众多臣子都前来拜见了这位离京七年的太子殿下,李藏璧一一见了,勉强认了认脸。
七年过去,旧年朝堂中的许多面孔都已陌生,尤其是薛沈两家,朝中几乎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如今官至左相的是幼年时曾教导过她和哥哥的先生孟固源,李藏珏先前所用的化名孟生也是出自此人。
再往下,六部九寺五监二卫,其中有一半是徐氏的人,别的倒还罢了,最重要的是宫内的禁军统领居然也是徐氏的人。
及至夜半,李藏璧才勉强看完了东方衍和陆惊春给她写的文书,有些疲惫揉了揉眼睛,道:“怪不得母亲派禁军来青州府,而不是京畿卫。”
京畿卫护持干京及周边,数目庞大,按理说要长途跋涉地去接人,派他们要更顺手一些,最重要的是京畿卫现在在陆惊春的手中,她必然会不遗余力地保护李藏璧,但母亲却没大动干戈,只是抽调了两百禁军前来。
——是因为母亲知道这一路上她所受到的最大威胁就是来自徐氏,而让徐氏去接她,他们反而不好动手,否则李藏璧要是在他们手中出了事,这就是第二次奉山之变。
裴星濯有些不解,问道:“既然陛下知道徐氏的狼子野心,为何还……”
李藏璧道:“什么狼子野心?你有证据么?奉山围场的那些刺客没留一个活口,死无对证,况且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徐阙之和母亲做的一个局?”
裴星濯道:“当时那些刺客那般穷凶极恶……陛下能下如此狠手?”
李藏璧道:“或许她不会,但不论这件事的主谋是谁,母亲必然都是知道的,既然她知道,就不会因为这个事情处置徐阙之。”
按照她的猜测,或许此事本就是母亲安排的,徐阙之只是她手中的一把刀罢了,只是这把刀不是很听话,除了帮母亲剜去了薛沈之外,还想趁机了结他们兄妹的性命。
如果成功,他完全可以称作是刺客失手,为了演戏逼真,毕竟此事的起因在母亲,若是有了恶果,自然应该由她来尝;如果失败,那正好顺应了母亲的心意,他的任务完成的漂漂亮亮,母亲也只会更信任他。
奉山围场的事到了今天已经闹不出什么波澜了,当初让沈邵来引导她去往越州府的应该就是母亲,哥哥是否收到此信她不知道,但很显然他们兄妹俩都没有听从,要是此间出了什么意外,也怪不到徐阙之身上。
想到这里,李藏璧神色暗了暗,问:“姜杳的底细查的怎么样了?”
裴星濯摇了摇头,道:“姜杳不是暗卫出身,只是徐氏安插在还州的一个暗线,平日里除了传递情报外就是经营一个酒楼,身份、籍策全都是真的,而且散血草这种东西不是什么难制的毒药,很难查到源头,她送给长公子的信笺也并未说明她是徐氏的人,只是告知了帝卿殿下的位置。”
人证物证全都没有,哥哥死前最后见的一个人是沈郢,但若是让沈郢去指认徐氏,指向性又太过明确,很难使人信服。
“再等等吧,”李藏璧吐出一口浊气,说:“现在我刚回京,盯着的人太多,很多事不能立刻就着手实施,有关姜杳的东西你早做准备,届时再用。”
裴星濯擅易容之术,姜杳人虽然死了,但徐氏毕竟还不知道,若能用这个身份混淆视听,或许能钓出点东西。
裴星濯点了点头,说:“这我明白,还有先前您要寻的新身份,也已经安排妥当了。”
李藏璧有些诧异,说:“这么快,是谁?”
宫中眼线实在太多,几乎是走出拱玉台的殿门,她的一举一动就会被人知悉,出入宫闱也极不方便,太多的事没法做,是以李藏璧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不会被人盯着的新身份,但易容之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除了形体、容貌本就需要相似外,声音也需要一定的改变,最重要的易容之人要对此人的生平和言行举止都很熟悉,否则很容易就会被旁人戳穿。
先前裴星濯想要进入庆云村,也是费尽心思才找到了郑泉明的身份,易容之前裴、郑二人还在一处生活了一个多月,再加之有薛凝的帮助,如此才勉强混淆过去,那还只是在村中,需要骗过的也只有郑泉明的家人和元玉等人,如今京中鱼龙混杂,怕是更难。
裴星濯道:“是东方大人找的人,御史台的左拾遗霍慎微,此人身形和您近似,面容我也看了,有九分把握能成。”
既是东方衍找的,那应该是可信了,李藏璧另问道:“此人家中如何?”
裴星濯说:“原是乾州府的人,家中就是普通做工的,崇历十四年考到干京,一开始在东方大人手下当差,后来被调任到了御史台,家住兴化坊的安业巷,夫君家中从商。”
李藏璧蹙眉,问道:“已经成亲了?”
裴星濯道:“成亲已有数年了,不过殿下放心,此人常年在外跑生意,不常回干京,我们也派人看住了他,事成之前不会让他入京,霍拾遗那边东方大人也找她谈过了,她会与您配合。”
“好,”李藏璧点头,道:“东紫府的其他人也应该回来了吧?”
“是,您归京的消息传出去后他们便陆陆续续地归来了。”
东紫府的官员不止明菁、裴星濯几人,其下还有数百侍卫,都是父母当年为她和哥哥选定的,他们失踪后这些人就都被派出去寻找二人的踪迹了,如今李藏璧已经归京,有一批人自然就会归来。
“剩下的那些人让他们继续在外找哥哥的踪迹,以免打草惊蛇,阿敏归来后你直接让她来见我,霍慎微的东西你亲自准备,姜杳的不急,就等永思回来一起帮你,明日……”她思忖了半息,靠在椅背上盯着桌上昏暗的烛火,道:“……明日我去趟明家,看看明菁,你不用跟着我,好好休息吧。”
裴星濯眉间蕴起担忧,道:“殿下,我不累,让我和您一起去吧,我也想祭拜一下明姐姐。”
自归京以来,殿下忙得头脚倒悬,除了这些谋划外,还要批阅一摞摞没完的奏折,日日拱玉台的烛火都亮到深夜,裴星濯看在眼里,只觉得还不如在庆云村事田来得轻松。
李藏璧没说答不答应,发了一会儿呆,又直起身去拿案边的奏折,说:“明天再说吧,你先去休息,很晚了。”
裴星濯趴在案前,两只眼睛被烛火照得亮晶晶的,合掌恳求道:“殿下,让我陪着您吧。”
李藏璧被他逗笑,拿着手中的奏折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你陪着我是能让我多写两个字么?快去睡吧,听话。”
“好罢,”裴星濯嘴角耷拉下来,正慢吞吞地准备起身,却听见李藏璧突然问:“庆云村……怎么样了?”
裴星濯又坐回来,道:“您问什么?是田里的事宜还是元先生?”
李藏璧沉默了一瞬,道:“……都说。”
裴星濯道:“田里的事宜按您的吩咐雇了几个农户照看,过几日应该就能捕捞收割了,元先生……好像挺好的,每日上课下课,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闻言,李藏璧默默松了口气,低下头翻开奏折,说:“知道了,去吧。”
裴星濯依言退了出去,殿门开阖,传来不大不小的声响,殿中满目寂寂,只余一盏孤灯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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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玉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觉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触目还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意识像是一场呼啸的风雪,冰冷又极度混乱。
他发了好久的呆才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又躺在了窗边的躺椅上,整个世界安静的宛若一潭死水,窗外连一丝风声和虫鸣都没有。
什么时辰了?
他艰难地支起身子去开窗,外面的天色暗沉,不见月色,仅有寥寥几颗星子挂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