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妆曾比杏花红(1)
宿妆曾比杏花红(1)
大雨未曾停歇,天地间仿佛被厚厚的雨幕笼罩,巨大的闪电撕破天空,过了几息,沉闷的雷声轰隆作响。
元玉一脚踏进房门,从外屋迅速走到里屋,又从里屋走到浴房,最后穿过院子撩开厨房的疏帘,整个家——满满当当的仿佛什么都不缺,又好像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阿渺呢?
这么大雨,她会去哪?
他站在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清晰传来的疼痛终于让他勉强清醒了几分。
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他重新跑回里屋打开了床边的衣柜,柜子上层是昨日刚刚晒好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还散发着皂角的清香,下面的抽屉拉开,放着夫妻二人的符传、路引以及家中的银钱。
一样都没少。
他关上柜门,勉强松了口气。
现在时间还早……若是平时她去田间的时候,一般要做饭做到一半她才会回来,说不定她今日突发奇想,又跑去田间了,她第一次在田里养鱼,这么大的雨,她一定想去看看,自己没必要这么担心,如果等会儿她回来肯定要笑自己了。
再等等、再等等。
他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慢慢走出屋子,拿起屋檐下伞撑开,擡步走到院子里。
枇杷树下还放着一小捆艾蒿,编了一半的火绳堆在矮凳旁,都已经被大雨打湿浸透,他将其全部拾起,带到厨房仔细放好。
淘米、削皮、洗菜,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随着时间的流逝,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元玉把厨房的窗户关上,轰鸣的雷雨声却丝毫不减。
他切菜的动作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刀刃像窗外雨点一样接连不断地落在砧板上,直到一捧鲜嫩的菜叶被扔下烧热的油锅——
“刺啦——”油水迸溅所发出的声音总算暂时掩盖了雨声。
然而下一息,元玉就像是再也忍不下去似的,直接拿起一碗水扑灭了灶膛中燃烧的火焰,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厨房。
外面暴雨如注,几乎是踏出来的一瞬间,他就被浇得浑身湿透,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径直推开了院门向田间跑去。
雨实在太大,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冰凉的雨水拍在身上,让他浑身止不住的发冷,待绕过田间那颗古树,元玉立刻用眼神搜寻着李藏璧的身影,整片田间一览无余,矮矮的秧苗只到膝盖,在大雨中肆意舒展着枝叶。
“阿渺!”他在大雨中喊了一声,继续踩着泥泞的田埂跑下去,十余亩田,后山,荷塘,竹林,河畔,哪里都没有。
他又回到学堂,赵阐音听到喊声跑了出来,见到他如此狼狈的样子瞪大了眼睛,说:“你怎么了?!”
元玉死死地盯着他,问:“阿渺来找我了吗?”
赵阐音摇摇头,说:“没看见,李渺不见了吗?”
元玉眼里的那点期待又再次破碎,眼眶红红地看着他,说:“她不在家。”
她不在家,不在田间,整个庆云村她只会去这两个地方,可是这两个地方都没有。
闻言,赵阐音的脸色也难看起来,说:“你别着急,我和你一起去找找,她肯定不会什么都不跟你说就走的,说不定就在村里,很快就回来了。”
可元玉只是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没等两息,又再次转身跑进了风雨中。
……
一直到戌时,元玉才从村中的某户人家口中得到李藏璧的消息,那个婆婆说下午上山采茶时曾看见李藏璧和一个青年从南边的小路驰马而去,形色匆匆,似乎有什么急事。
元玉的脸色空白了一瞬,声音嘶哑地问:“什么人,您见过吗?”
他原本猜测是郑泉明,可那婆婆摇摇头,说:“一张陌生面孔,应该是没见过的,但一晃神就跑远了,我也不大确定。”
他谢过那婆婆,又撑着精神麻烦对方不要声张。
那婆婆的孙女也在学堂念书,对着元玉倒是好说话,点了点头,又见他脸色苍白,安慰了一句:“说不定是什么急事,来不及告诉你,过两日就回来了。”
元玉苦笑着点点头,继续淋着雨走回了家。
原本元玉还在担忧她是不是被谁强行带走的,可李藏璧不是弱不禁风之人,虽然她并未表现,但他知道她可能还有武功在身,而庆云村也并非混乱之地,如果有人强行把人带走,周围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她真的是自己走的。
最不敢面对的想法被证实,元玉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多年来一直担忧的噩梦忽至,他却连一丝一毫的前兆都未曾发现——他告诉自己阿渺不会不告而别,如若有一日她真的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他也会告诉她他们是夫妻,不论哪里他都可以随她一起去,只要她愿意带上他——
可是今日这个期望就这么被狠狠掷碎了,他一个人被抛在风雨中,仓皇无依,茫然失措。
院门被再次推开,元玉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了进去,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屋里亮着灯,还是自己走前点的那一盏。
阿渺没有回来。
他浑身湿透的站在院子里,环视整个空荡荡的家,脸色惨白,不死心地嘶声呼唤道:“阿渺……阿渺……”
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元宵似乎也感觉到了今夜这一场兵荒马乱,听到有人进门,它立刻钻出狗窝朝这边跑了过来。
元玉垂眼看它,蹲下身把它搂进怀里,哑声问:“你知不知道阿渺去哪了?”
元宵吠了两声,将湿漉漉的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
“她还会回来吗?”
骤雨相过,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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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府昌南道位于青州府边境,西南临靠明州府和都水邑,属于三地交界之处,李藏璧与裴星濯一路冒雨驰马至都水邑边境时,已有沈氏的人在此处接应,两方甫一见面,丝毫没有多叙,继续带着他们一路往都水邑的同安城而去。
大雨初歇,雨后的凉风拂过湿透的衣物,带来透心的寒意,李藏璧握紧缰绳,眉头紧蹙地跟着前方纵马疾驰的背影,脑中已是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