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作
细作
一道清脆而悠扬的打更声响起,惊动了神色恍惚的司马恒。
她在这更声中打了个激灵,缓缓抽出了自己的右手。
烛影微晃,仿佛司马恒那颗不由自主地颤动着的心脏。
“太奇怪了。”她缓缓退后两步,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这是一个和她的丈夫、护卫以及男宠们,都完全不同的男人。
她清楚地知道其中的危险,可却因这危险而更觉心动。
或许那并不是心动,而是一种面对刺激的兴奋。
司马恒勾起舌尖,轻轻舔了舔上颚。
她知道自己必须克制对于危险的迷恋。
这是关键的一战,她必须足够清醒,才能够依靠与郗氏的合作实现翻身,在未来重新取得掌握权势的可能,活得像一个真正的公主。
这世上有的是男人,可对她而言,重获权力的机会却实在稀少,她绝不能在此时被宋和影响。
想到这里,司马恒冷哼一声,看向这个满腹心机的故人。
或者说,仇人。
从前在荆州时,宋和跟着郗岑身边,时常出入桓阳府第,因着相貌不错的缘故,很是受到了些女眷的瞩目。
闲聊之时,桓阳府上的女眷也会谈起宋和。
她们身居内宅,纵使能够见到外男,可却少有交游的机会。
唯二能够谈论的,不过是偶然或刻意地瞥到的宋和的端方样貌,或是自家夫婿对其的几句评价罢了。
众多品评之中,被提起最多次的便是“出身卑微”“狼子野心”“不可与谋”这几个词。
也许打那时起,司马恒就对这个充满野心的男人产生了好奇。
以至于今日虽然明知他的危险,却还是提出了成婚的邀约。
她本以为宋和的出身究竟卑微,自己一定能够拿捏得住他。
可如今看来,这宋和大胆得很,也嚣张得很。
他想在这最初的谈判场上,便确立起二人之间的身份地位。
他不愿意当一个公主府中奴颜媚膝的驸马,也不愿意纵容司马恒在他面前继续嚣张下去。
“猖狂小人!”司马恒恨恨地想道,“不过是仗着北府军的势力罢了,他日郗途若要卸磨杀驴,这宋和还不知要上何处收尸呢?如今竟敢这样跟我说话,真是胆大包天!”
对她而言,出身卑微本就t是一桩难以磨灭的原罪,更何况宋和还是追随郗岑密谋废立的小人,是一步步逼死废帝的帮凶之一。
司马恒认为自己已经相当大度地不计前嫌,愿意给宋和一个建立合作的机会,可他竟是如此地不知好歹,竟敢用这样的态度与她说话,还想以身为饵来诱惑她。
坦白讲,宋和的确善于拿捏人心,他前后态度的转变,令司马恒在轻蔑的同时,确实感到了几分受用。
可她却仍旧感到不痛快。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宋和并未臣服。
就算他虔诚地跪在她身旁,宛如手捧珍宝一般地捧起她的手,司马恒也依旧知道,宋和并未真心屈服,他只是为了从她这里获取利益,所以才暂时做出了这副虚伪的模样。
更令司马恒感到不甘心的是,即便她知道宋和是这样一个虚伪无比的、利欲熏心的、只知道往上爬的小人,可却还是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来与北府军谈判——因为她实在不想亲自面对高平郗氏的任何一个人。
她当日初回建康,对桓阳败死之后的新朝局根本不够了解,以至于昏昏沉沉地去找了大权在握的谢瑾。
桓阳与郗岑都是她的敌人,也是谢瑾的敌人。
就是这共同的仇敌,令司马恒觉得谢瑾会与自己站在一边,以至于将重新缔结婚姻的希望全都放在了“同仇敌忾”的谢瑾身上。
现在看来,对于无情的朝臣而言,根本不存在同仇敌忾这样的可能。
司马恒恨恨地想道:“谢瑾之所以击败桓阳,击败郗岑,为的只是他自己的权势地位,而绝非我司马氏皇族的利益。他欺骗了我。为了与郗归破镜重圆、鸳梦重温,他竟然利用我去拆散郗归与王贻之的婚事,眼睁睁看着我愚蠢地掉进琅琊王氏那个火坑!”
“多可笑。”司马恒在心中自嘲,“当日我逼琅琊王氏与郗氏离婚,以为是痛打落水狗的复仇之举,谁能想到,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我便要向郗氏低头了呢?”
“事到如今,难道我要去向郗归道歉,求她为我说话,让郗途给我一个合作的机会吗?”
不可能的。
司马恒的傲气不允许她这样做。
她宁愿以婚姻为筹码,与宋和这样的“卑贱”小人合作,也不愿意对着郗归低声下气。
但谁又能想到,宋和这么个一无所有的小人,竟然会这般猖狂。
司马恒想到这里,用力瞪了宋和一眼,咬牙切齿地问道:“郗途怎么说?婚事成了吗?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到琅琊王氏的和离书?”
宋和今日之所以会前往会稽,是想让郗途帮忙说服郗归,从而为自己的筹谋增加几分胜算。
可庆阳公主却显然高估了郗途的地位,或者说,她不相信,作为兄长,郗途竟然只能听从郗归的吩咐。
宋和想到郗归,难免对眼前这个稀里糊涂的司马氏公主更生了几分轻蔑之心。
他微笑着开口:“公主,郗途怎么说并不重要,北府军是女郎做主,要紧的是,京口的女郎究竟怎么说。”
“呵,就她?”庆阳瞥了宋和一眼,神情冷诮,“你不用拿她来糊弄我,我又不是不认识郗归,不过是个成日里待在沁芳阁内玩耍的小女郎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纵然郗岑将北府旧部后人统统留给她掌管,她也根本没有办法亲自统驭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