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
阴谋
当郗归放下湖笔,示意南烛将信件送出的时候,吴兴郡浓重的夜色中,正酝酿着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
六月的晚风烫得仿佛蒸笼里的热气,但小黑的语气却比这暖风更加急切。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被他紧紧抓住手臂的那名护卫。
这护卫虽未说话,可却周身都弥漫着一种浓烈的疲惫气息,而其脸上的神色,竟是显而易见的冷淡和漠然。
小黑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终于觉出了些不对劲
他猛地擡头,怀疑地看向那名护卫的眼睛,恶狠狠地质问道:“刘石,你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刘石冷笑一声,看向这个身形低矮,面容猥琐的南人,又很快移开了眼。
他虽然并未多说什么,可神色之间的轻蔑,却已经表明了一切——他瞧不起小黑,并且不愿与之为伍。
“呵!”小黑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快地撒开了手。
他抱臂靠在一旁的墙上,冷眼打量了刘石一番,凉凉地嘲道:“我说刘石,你摆出这副模样,不会是后悔了吧?”
“后悔?”刘t石咬牙切齿地反问,眼里布满了通红的血丝,“我从来就没有愿意过!”
“哈哈哈哈!”小黑听了这话,竟一反常态地捧腹笑了起来。
他怕惊动附近之人,所以刻意压抑着笑声,以至于使其声音呈现出了一种湿冷的诡异。
刘石在这咯咯的诡异笑声中,生起了一种久违的毛骨悚然之感,仿佛重新回到了江北战场之上,时刻都有可能迎来一把从脑后狠狠砍来的长刀。
他全身的汗毛都在呼啸着,紧迫地催他逃离,可他却仍旧一动不动。
小黑笑着看向身体与表情都无不僵硬的刘石,轻蔑地嘲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可我又如何瞧得起你呢?”
“刘石呀刘石,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后悔又有什么作用呢?”小黑上前两步,拍了拍刘石的胸口,摇头晃脑地说道,“在你选择留下那个荷包、不对任何人提起此事的时候,就已经背叛了北府,背叛了你的女郎。既然如此,现在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不管你是否接着与我合作,都不会改变下面这个事实——你将是北府军成立以来,第一个背叛的将士,将会永远地被记在京口的耻辱柱上,再也不能享受北府的荣耀,不能在高平郗氏的治下建功立业。”
小黑的声音宛如烈火一般,砸到刘石的身上,肆无忌惮地燃烧着,令他不得不承受着强烈的煎熬与痛苦。
他从未像此时这般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完蛋了。
他想:“我再也回不去校场,回不去战场了。”
自从收到那个可怕的消息,这三天以来,刘石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内心的煎熬。
他实在担心极了,也害怕极了。
以至于既想让小黑再递消息给他,又恨不得这些人永远都不要再联系他。
终于,就在今天,在庆阳公主的銮驾到达府衙之前,他比宋和更早地接到了公主要来的消息。
小黑说,朱家让公主来拉拢宋和,试探他推行分田入籍之事的决心。
而刘石要做的,就是探听公主到达府衙后,与宋和议事的情形。
他冷冷地吩咐刘石,让他想办法将消息递出来。
刘石并非北府军中的寻常士卒。
他是北府旧部的后人,祖上曾跟随郗司空在江北抗胡。
他的祖父曾作为郗司空的部将,亲自参与了王重之乱的平定;曾与无数同袍一道,一草一石地建设起了如今的京口。
他从少年起便被选拔进了私兵,长久地待在北固山那座庄园中训练。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将有机会成为高平郗氏最勇猛的部曲之一,知道自己应该凭借着一身勇武来重续家族的荣光。
刘石盼这一天,盼了很久很久。
终于,女郎来京口了。
北固山上的私兵隐藏了那么多年,终于拥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
刘石比自己苦等一生的父亲更加幸运,他与同袍们一道有了自己的校场、自己的建制。
他们成群结队地奔赴江北的战场,打出了属于北府军的赫赫威名。
刘石是首批北征的将士之一。
他曾亲自站在校场之中,听完了郗归那令人泪目的慷慨陈词。
当刘坚沙哑而雄厚的声音,念出他那被刻在碑石之上的姓名时,刘石便暗暗下定了决心,此生定要为北府而战,为女郎而战。
他想,我一定要成为女郎最勇武的将士,亲手接过来自她的封赏。
他怀着这样的雄心壮志渡江,在第一场歼灭战中,便拿下了九个胡虏的首级。
刘石当时是那样地兴奋,丝毫未因杀人而感到恐惧,心中满是一片雄心勃勃。
就这样,他很快便由一个普通的小卒,变成了一位前途可期的百夫长。
江北的战场是那样地凶险,女郎的垂爱让他们每个人都拥有了分批回到京口休整的机会。
那时军里与光荣里正在热火朝天地建设着,所有人都知道女郎对北府军的看重绝非一句空话。
荣归京口的刘石,很快就成为了左邻右舍争相抢夺的新婿。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可以实现多年的愿望,迎娶自己打小便倾慕的女子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