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的诅咒
血脉的诅咒
陈霜宜把冻得发僵的手缩进袖口,寒风像无数根细针往骨缝里钻,她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客栈门前的积雪里,每一步都带着沉闷的咯吱声。
雪粒子顺着衣领往里钻,她不由得把外衣裹得更紧,连带着肩膀都缩成了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股从脚底蔓延上来的寒意。
回到客栈时,她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甚至凝了层白霜,推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她几不可察地打了个哆嗦。
陆川已经坐在靠窗的桌前,晨光透过糊着毛边的窗纸,在他身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桌上摆着个粗陶杯子,氤氲的热气正袅袅往上冒,混着咖啡豆特有的焦香在空气中弥漫。
他听见动静转头时,手里还捏着半个白面馒头,看见陈霜宜进来,那双眼原本带着几分惺忪的眼睛瞬间清醒了大半——她脸上的血色几乎被寒气吸尽,眼底蒙着一层浓重的疲惫,连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脊背都塌了下去,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
“怎么了?”陆川立刻放下馒头站起身,手指在杯壁上碰了碰,确认温度后把咖啡往她面前推了推,粗粝的指腹蹭过温热的杯身,“刚煮好的,还热乎着,先暖暖手。对了,巡捕房那边送来了二十年前的卷宗,我刚翻看了两页。”
陈霜宜没立刻应声,双手捧着咖啡杯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被暖意熨帖着,可那点热意怎么也驱不散心里的寒凉。
她缓缓在木凳上坐下,杯沿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冻出来的沙哑:“我知道,我刚刚看了……这不是简单的连环案,陆川,这是一场……跨越二十年的死亡轮回。”
“死亡轮回?”陆川刚塞进嘴里的馒头顿在舌尖,他下意识地用力咽下去,粗糙的面渣刮得喉咙发紧,“什么意思?”他俯身凑近,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耳垂上,隐约能看见她指尖的颤抖。
陈霜宜腾出一只手,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两叠泛黄的卷宗,纸页边缘已经卷起毛边,上面还沾着些不易察觉的霉斑。
她把卷宗在桌上摊开,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划过,指尖因为寒冷而有些僵硬,却异常坚定地在几个名字上反复点着:“你看这里——二十年前被斧头劈颅的,姓李,前几天被劈颅的,也姓李;你看看其他几个,姓氏完全一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指尖下的墨迹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却字字清晰地烙印在两人眼里。
陆川的眉头一点点锁了起来,指腹按在卷宗上那几行记录死亡方式的文字上,喉结滚动了一下:“不止姓氏……死亡方式也一样。”
他说着,目光从旧卷宗移到新案宗上,那些相似的字句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两人心上。
二十年前的字迹带着当时仵作特有的潦草,二十年后的记录则多了几分规整,可字里行间描述的惨状,却像是照着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晨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卷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把那些冰冷的文字照得格外刺眼。
陆川看着陈霜宜垂下去的眼睑,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连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她口中“死亡轮回”的含义——不是简单的模仿作案,更像是一场跨越了漫长时光的诅咒,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将当年的惨剧一字不差地重演。
陆川低下头,看着自己捏皱的馒头,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裹着化不开的寒意,像窗外越下越大的雪。
陈霜宜捧着已经微凉的咖啡杯,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粝的陶壁。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小了些,透过窗纸的光线柔和了几分,却照不进她眼底翻涌的思绪。
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了许久,她忽然擡起眼,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汽,像蒙着层薄雾的湖面骤然亮起微光。
“你说,阿翠的父亲…”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尾音微微发颤,“会不会还活着。”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自己都愣了愣。
先前被死亡轮回的寒意冻住的心脏,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撞了一下,竟漾起细碎的暖意。
她的眼眸亮了起来,像是在浓黑的夜里看到了一星灯火,语气里那点藏不住的希望,连指尖都跟着轻轻颤抖。
陆川正低头翻看着卷宗上的死亡记录,闻言指尖一顿,擡眼看向她。
晨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让他紧锁的眉头显得柔和了些:“其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他顿了顿,指腹点在卷宗上“五人”的标注处,语气沉了下来,“但你别忘了,二十年前的卷宗里明确记着有第五位死者。我们之前推测,阿翠是这场仪式里象征‘心’的存在,那她的父亲当年必然也是同样的角色——既是‘心’,又怎么会没死?”
最后那句话像块小石子,轻轻敲碎了陈霜宜眼里刚刚燃起的光。
她愣了愣,下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方才涌起的希望迅速褪去,只剩下被冷水浇过的清醒:“对哦…”她喃喃道,声音低了下去,“你说得有道理,既然是对应位置的牺牲者,没理由独独他活下来。”
客栈大堂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积雪从屋檐滑落的簌簌声。
陈霜宜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像是在懊恼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不合逻辑的念头。
可就在这片刻的沉寂里,某个被忽略的细节突然像火星般窜进脑海,让她猛地擡起头。
“不对!”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咖啡杯被她无意识地往前推了半寸,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正是因为她父亲没死,所以这所谓的‘仪式’才没有举行成功!”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先前的黯淡一扫而空,语速都快了几分:“你想啊,如果二十年前那场仪式必须凑齐五个人,少了‘心’这一环,自然就失败了。所以凶手才要在二十年后重启这一切,不是吗?”
这番话像道惊雷,在陆川耳边炸开。
他猛地擡头,原本落在卷宗上的目光骤然定住,视线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停顿在对面墙壁斑驳的墙皮上。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卷宗,纸页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大堂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陈霜宜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陆川的视线在虚空中停留了许久,像是在飞速拼凑着二十年前的碎片——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卷宗里语焉不详的“实验记录”,还有死者身上诡异的切口位置……
“二十年前的人体实验失败了。”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刚想通的豁然,又藏着更深的寒意,“所以,凶手想通过‘清除’后代的方式,重新筛选祭品,完成当年没做成的实验。”
最后几个字落下时,窗外的雪又大了起来,寒风卷着雪粒拍打窗纸,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暗处发出的低笑。
陈霜宜看着陆川骤然凝重的脸色,心里那点希望彻底被更深的恐惧取代——如果真是这样,那阿翠的父亲不仅活着,还很可能是这场重启仪式的关键;而那个潜藏在暗处的凶手,恐怕早已把目标对准了这位“漏网之鱼”,以及所有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咖啡彻底凉透了,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陶杯滑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一滴无法擦去的血。
陆川的手指在卷宗边缘反复划过,纸页间泛黄的字迹仿佛在无声诉说着陈年秘辛。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天光却依旧阴沉,冷风卷着雪沫子拍打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忽然直起身,椅腿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吱呀声,伸手理了理被炭火熏得有些褶皱的衣襟,目光沉沉地望向陈霜宜:“我们现在得先确定一件事。”
他顿了顿,指尖重重敲在桌面上,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就是,二十年前的那些死者,是不是真的和这次的死者有关系。”
陈霜宜正低头用指尖描摹卷宗上死者的姓氏,闻言缓缓擡起头。晨光恰好从窗纸的破洞处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一道斜斜的光带,将她微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连带着眼底的思索都显得格外分明。她望着陆川紧绷的侧脸,指尖在“周”“林”“顾”三个姓氏上点了点,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这事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