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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襟上的泪痕

衣襟上的泪痕

回到巡捕房时,日头已过了正午。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亮白的条纹,空气中浮动的尘埃被照得清晰,像极了今早从地窖带出来的那些混着霉味的浮灰。

陈霜宜把证物袋交给化验科的小张,反复叮嘱仔细查验药膏成分和布片上的残留物,转身回来时,看见陆川正站在桌前,用松节油擦着袖口的黑泥。

“小张说结果得等明天。”她往搪瓷杯里倒了些热水,水汽氤氲着爬上镜片。

陆川“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擦袖口,松节油的气味混着他身上惯有的皂角香,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漫开。

他擦得很用力,像是要把那点黑泥连同什么看不见的痕迹一起抹去,直到布料泛起毛边,才停下动作。

“对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些,“有阵子没去看陈伯父了。”

陈霜宜握着水杯的手顿了顿。

水汽模糊了视线,她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后的目光有些发怔:“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陈霜宜现在对于一切和父亲有关的事,她都觉得很敏感。

“没事,就想着,去看看?”陆川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躲闪。

“那?走呗。”。

陆川见她应了,嘴角悄悄漾开点浅淡的笑意,快得像风吹过水面的涟漪。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替陈霜宜掸了掸肩上的灰尘:“走吧,赶在晚饭前到,还能蹭张妈的红烧肉。”

陈霜宜没接话,抓起桌上的龙井罐子往外走。

走廊里的光线有些暗,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贴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个踟蹰的问号。

汽车碾过青石板路时,。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侧脸投下跳跃的光斑,睫毛的影子随着眨眼轻轻颤动,倒比平时柔和了些。

“小时候总偷你爹的茶喝。”

他忽然开口,声音混在车轮声里,带着点模糊的暖意,“被他发现了,就罚我蹲在廊下背《茶经》,你偷偷塞给我的梅子干,酸得我直咧嘴。”

陈霜宜的唇角动了动,没笑出来。

她想起父亲的书房,靠窗的梨花木桌上总摆着套紫砂茶具,壶身上刻着“清和”二字。

有次她趁父亲外出,偷偷摸了摸那把壶,被回来的父亲撞见,他没骂她,只说“女孩子家,要学些沉静的性子”,说着就教她如何温壶、醒茶。

那时候的阳光落在父亲的胡子上,暖得像层绒毛。

可现在想起那间书房,她最先想到的,是书柜最底层那个上了锁的樟木箱。

她从小到大,从未见父亲打开过。

“到了。”陆川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陈家的青砖院墙在夕阳里泛着温润的光,院门口的石榴树结了几个青黄的果子,枝桠探过墙头,像在探头张望。

张妈正在院子里翻晒被褥,看见他们,手里的木槌“当啷”一声掉在竹匾上。

“小姐,陆先生!”她拍着围裙迎上来,脸上的皱纹挤成朵花,“先生刚还说,今儿天好,该晒晒太阳,说不定你们就来了。”

陈霜宜的心轻轻沉了沉。

父亲总说张妈会算,可这次,她却觉得这“巧合”来得有些刻意。

书房的门虚掩着,飘出淡淡的墨香。

陈父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本线装书,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银白的发间镀上层金。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擡眼,老花镜滑在鼻尖上,露出眼底浑浊的光。

“回来了。”他的声音比上次更哑,像被砂纸磨过,“陆小子坐。”

陆川把杏仁酥和龙井放在手边的小几上,弯腰行了个礼:“伯父近来安好?”

“老样子。”陈父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陈霜宜身上,停留了许久,才慢慢移开,“案子忙吗?”

“还好。”陈霜宜走到案边,拿起父亲刚写的字幅,上面是“平安”二字,笔锋比从前软了些,“字比上次见时更润了。”

陈父没接话,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

茶盏里的茶叶沉在底,是最便宜的粗茶,不是他惯喝的龙井。

“张妈炖了排骨汤,说是给小姐补补。”陆川笑着打圆场,伸手想去帮陈父把茶盏添满,指尖刚要碰到壶柄,就见陈父的手微微一颤。

“不用。”陈父把茶盏往回挪了挪,动作快得有些反常,“这茶浓,喝多了晚上睡不着。”

陆川的手顿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转身去看墙上的字画:“这幅《松鹤图》是新挂的?看着精神。”

陈霜宜的目光落在父亲攥着茶盏的手上。

那只手背上布满老年斑,指节突出,此刻却捏得很紧,指腹泛白,像是在用力克制着什么。

书房里的空气渐渐沉下来,只有窗外的蝉鸣断断续续。

陆川东拉西扯地说着巡捕房的趣事,说老马下棋总悔棋,说小张被化验科的试剂染绿了指甲,陈父偶尔“嗯”一声,更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茶盏里的茶叶上,像在研究什么深奥的学问。

陈霜宜站在案边,指尖划过父亲刚写的“平安”二字。

宣纸的纤维在指尖沙沙作响,她忽然想起地窖里那些刻在墙上的字,那些字刻得那样深,仿佛要把石头都剜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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