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蓝晶
诡异蓝晶
次日,天刚蒙蒙亮,巷口的豆浆摊刚支起木桌,陆川已经攥着巡捕房的调档函,站在了药监局档案室那扇斑驳的木门前。
晨雾裹着水汽,在他的制服肩上结了层薄霜,哈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散了。
“来了?”守门的老郑披着件打补丁的棉袍,慢悠悠地开锁。
铜钥匙插进锁孔,“咔啦”转了两圈,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麻烦您了,郑伯。”
陆川侧身进去,霉味混着陈年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地窖里的潮气更沉,直往鼻腔里钻,呛得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档案室是栋老楼,楼板踩上去“咯吱”响,每一步都带着晃动,让人不得不放轻动作。
高窗糊着毛边纸,晨光透进来,在积灰的书架上投下几道斜斜的亮带,飞尘在光里慢悠悠地转,动静比屋里的人还明显。
“民国三年的账册在西头第三排架子,”老郑往铜炉里添了块炭,火星子溅在灰地上,留下几个细碎的红点,“最底下那层,去年梅雨季泡了点水,纸页软,你当心些翻,别弄破了。”
陆川应着,往西头走。皮鞋碾过地上的碎纸屑,发出细碎的响,在空荡的屋里荡出回音。
架子上的档案盒摞得老高,几乎顶到了房梁,标签大多泛黄发脆,边角卷着,“光绪三十四年”“宣统二年”……字迹模糊,得凑近了才能看清。
一路数过去,指尖划过积灰的木架,留下道浅浅的白痕,很快又被周围的浮尘覆盖。
到了第三排架子,他蹲下身。
最底层的档案盒果然潮得厉害,硬纸板边缘都泡得发卷,摸上去软乎乎的,带着湿意。
他抽出最上面的一个,盒盖上写着“药材商登记——民国三年上半年”,字迹被水洇得有些模糊,笔画晕开,像一团团散开的墨。
打开盒盖,一股更浓的霉味涌出来,混杂着纸张腐烂的气息。
里面的账册用麻线捆着,线已经脆了,轻轻一碰就掉渣。纸页边缘发褐,带着水渍留下的深色印记,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渣。
陆川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线,动作慢得像在拆解什么精密物件,抽出最上面的一本。
封面写着“药行往来名录”,纸质粗糙,边缘已经磨损。
翻开第一页,是密密麻麻的毛笔字,小而工整,记录着各药行的名称、地址、管事人。
他的指尖顺着纸页往下滑,指甲缝里很快积了层灰,黑糊糊的,蹭在纸上留下淡淡的印子。
“德仁堂”“回春堂”“百草斋”……大多是些早就歇业的老字号,地址栏里的门牌号,好些如今都改成了别的铺子。
陆川的心跳慢慢沉下去,指尖划过纸页的速度却没慢,一页页翻过,直到翻到第二十九页,“陈氏药行”四个字突然撞进眼里。
墨迹比别的字深些,像是写的时候蘸了重墨,笔画扎实,地址栏填着“东门内槐树巷”,门牌号清晰,正是陈霜宜家老宅的地址。
管事人那一栏,写着“陈世钧”——陈霜宜父亲的名字,只是字迹比后来见的更挺拔些,笔锋锐利,带着股年轻人的刚劲。
陆川的指尖顿在“陈世钧”三个字上,纸页潮得发黏,字的边缘微微发卷,纸纤维翘起,像是被水浸过之后又强行晒干,带着种拧巴的僵硬。
他深吸一口气,翻过页去,是陈氏药行的供货记录,字迹比前页潦草些,显然是日常流水账。
“二月初三,往青河村‘德善堂’送当归十二斤、黄芪八斤……”
“二月廿一,往青河村‘德善堂’送甘草十斤、川芎五斤……”
都是些寻常药材,用量也符合普通药铺的需求。
陆川的眉头却没松开。
青河村那间“德善堂”,他前几日去查过,早就塌成了废墟,断墙残垣里长满了杂草,村民说二十年前就没人管了,没想到民国三年时还在营业,而且与陈氏药行有往来。
他继续往下翻,三月、四月……每月总有一两笔往青河村的送货记录,量不大,品类也都是常见的滋补药材,看着像普通药铺的日常消耗。直到翻到五月,笔锋突然变了,字里行间多了些仓促,笔画不稳,甚至有几处涂改:“五月初七,另送‘辅料’一批,收方人周,银货两讫。”
“辅料”两个字写得极轻,几乎要融进纸里,“周”字却下笔很重,墨色深黑,笔画有力,和地窖日志里“周先生”的签名比对,隐隐有几分相似。
“周先生。”陆川嘴里嘀咕着这个名字,眉头不由得一皱。
陆川的指尖在那行字上停了停,纸页上有块浅浅的油渍,不规则的形状,刚好盖在“辅料”二字上,看不清原本是否还有更详细的注解,分不清是后来不小心蹭上的,还是有意为之。
他往后翻,想找更详细的记录,却发现五月之后的三页都空着,纸页边缘留着整齐的切口,没有毛边,显然是被人用刀裁掉的。
裁痕处的纸纤维还带着点白,不像存放多年的陈旧痕迹,倒像是近几年才动的手脚,边缘还带着些微的韧劲。
陆川的心沉了沉,捏着账册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他把这本账册放在一边,又抽出另一本《药材出库明细》,封皮已经掉了一半,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
里面记录着每次出货的数量、经手人、签收人,字迹比前本更潦草,笔画歪斜,像是记的时候很急,甚至有些字写得连笔都认不清。
翻到五月那页,果然有笔特殊记录:“五月初七,出库雄黄二斤、朱砂一斤,经手人王,签收人……”
后面的名字被虫蛀了个洞,圆形的缺口,边缘带着虫噬后的粉末,只剩下个模糊的“口”字轮廓,偏偏把最重要的签收人名字啃得干干净净,周围的字迹却都完好。
雄黄和朱砂少量入药可安神,量大了却是毒物,尤其混合使用,毒性更烈。
陆川的指尖猛地收紧,纸页被捏得发皱,边缘的碎渣掉落在膝盖上。
他想起地窖里那些黑色粉末,想起老王头说的“笼子里的怪物”,说那些东西“叫得不像人”,胃里一阵翻涌,隐隐发恶。
“找着要的东西了?”老郑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的铜烟袋锅“吧嗒”响了一声,烟丝燃烧的味道混着霉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陆川赶紧把账册合上,指尖在封面上蹭了蹭灰,留下几道更深的印子:“差不多了,郑伯。这些账册能借回去看看吗?有些地方看得不真切。”
老郑眯着眼打量他,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在他眼角的皱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