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春日宴
第二日便是寒食兼上巳。
寒食例不动火,府中准备了各式花点面酥,送到在后院流泉边。
泉边梨花树下,郎君们已陈设下几案,见千灯来了,一起上前迎接。
一夜过去,商洛的手脚恢复了些,虽然尚不灵活,但能动弹几寸了,脚还无法行走,手已经能虚虚握住酒杯。<
金堂捧着托盘来到千灯面前:“县主,为你准备的花。”
上巳日流行簪花,长安贵女竞相佩戴奇花异草,俨然有斗花之风。
作为长安首富的金家,自然不落人后。托盘上是一支初开的牡丹“绮琉璃”。绯红的花瓣太过浓艳,以至于在春日照耀下,散发出琉璃一般淡淡的光辉。
“金郎君费心了。”花已剪下,千灯也不拂逆他的心意,将原来的堆纱宫花取下,换了这朵牡丹。
这稀世名花佩戴在她的云鬓之上,花朵与人交相辉映,在梨花清明、玉树堆雪之下,她如同世外仙姝,光华摄人。
千灯与一众郎君把酒祝东风,无风自落的花瓣零星散在他们的杯盏中、鬓发上,如同下了一场细碎春雪。
千灯放下酒盏,目光在面前一位位郎君身上看过去。
与去年在庄子上的小宴差不多的情形,她居上首,诸位未婚夫婿候选人在下首列几而坐。只是仿佛有默契般,今日每个人都佩戴着她所送的鎏金银香囊,各式瑞兽与各位郎君相映生辉。
春色如许,满座琳琅。
只是来的来,去的去,人事已非。
去了旧的苏云中、南禺、于广陵、时景宁;来了新的凌天水、鸣鹫,还有影迹匆匆的简安亭、杨槐江。就连一直都在的崔扶风,也变了身份,从帮她遴选的人,变成了候选人。
喝了两杯酒暖暖身子,众人折下柳枝,到清澈流泉边洗净双手,以柳枝蘸水,互相泼洒祛邪。
春衫薄薄,被水花溅湿,清泉流响,伴随着他们互相泼水的笑声。
在郜国公主案完结后,笼罩他们的阴影终于一扫而空,春阳和暖,春水荡漾,在这样融冶晴好的春日,每个人似乎都很开心。
就连千灯也暂时从压在心头的阴霾中走了出来,成了一个真正的十七岁少女,挥着柳枝向每个郎君泼洒泉水,也欢笑着躲避每个郎君向自己洒来的水珠。
她的脸颊与发间绮琉璃一起,都溅上了晶莹水珠,在日光下光华夺目,不可逼视。
回头看见坐在梨花树下的商洛,千灯扯着裙裾从泉边众郎君的包围中脱出来,将柳枝上的水向他洒去:“来,商洛,帮你驱邪避灾!”
身后的郎君们也纷纷跟上,给商洛洒水。
商洛的手还不灵便,没法抱住头,只能左右摆头哇哇乱叫:“你们等着,明年我给你们每个人都泼一大桶!”
“等着呢,那你赶紧好起来啊!”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千灯回过身,看向凌天水,想看看在这样欢快的气氛中,他是不是会露出那夜一闪即逝的笑靥。
可她对上的,只有那双一如既往犀利锋锐的眼,神情也依旧冷淡,与这般欢喧的场面格格不入。
只是颊边被她洒上的水珠在日光下闪烁着微光,使他面容的线条稍显柔和,那慑人的凛然气势也终于冲淡了一些。
“县主,”身旁薛昔阳扯扯她的衣袖,嗓音柔婉,“咱们入席吧。”
闹了一场后,众人都有些口渴,侍女斟上金橙饮子,送上各式花酥。
千灯吃着桃花酥,心下忽然又想起了时景宁,想起了他给自己做过各式花点。
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晏蓬莱身上,这位素日神思飘忽的郎君,似乎也为今日的氛围影响,唇边含着淡淡笑意,双眼正望着商洛。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目光,不偏不倚正与千灯对上。
他的面容疏淡,蒙着一层罕见的浅笑,几绺打湿的墨发蜿蜒贴于面颊上,一如三千界外的瑶池梅萼,迢遥仙姿中透着艳光,灼灼绝俗。
心口有难言的情绪洇开,千灯向他微微颔首,定了定神,回转至自己的几案前坐下,示意大家都落座。
“今日我们齐聚于此,一是共度上巳,二是为商洛送别。俗世红尘,人海茫茫,我们几人能相遇相知,自然是前世修得的缘分。如今离别在即,自当更尽一杯酒。”
千灯又满上一杯酒,举起它向所有人致意,目光从商洛身上移向晏蓬莱:“商洛因为意外,如今要被家人接回去静养康复;而晏郎君也因为一些事情,朝廷允他解职离京了。”
商洛的情况大家都知道,脸上都是疼惜神情,而晏蓬莱的离开则让好几个人心下暗喜。
县主后院这个风采最盛的郎君离开,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就此消失,自然是好事。
而晏蓬莱举杯起身,凝望着千灯,脸上那恍惚的笑意带着三分释然,三分遗憾,剩下的,尽是看不清的幽微黯淡:“县主,蓬莱此次,真的要辞别了。”
他向千灯深深俯首,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试图掩住眼中所有的情绪。
千灯望着他许久许久,却迟迟没有开口。
众人诧异地看看她又看看晏蓬莱,不知她究竟是想要留下晏蓬莱,还是愿意放行时,忽见璇玑姑姑带人过来,笑容满面:“县主,廖医姑来了,可巧遇到了商小郎君的父祖来接他,便一起来了。”
千灯起身相迎。廖医姑此番正是她邀请来给商洛看病的,她家世代军医,比姜大夫更适合诊断伤情。
商家父子便候在旁边,静等廖医姑给商洛把脉。
廖医姑诊脉之后,皱眉沉吟片刻,示意将商洛移到屋内,解开衣服后仔细查看他的四肢情况,揉捏关节与肌腱。
商洛靠在椅上,手脚挪动艰难,见廖医姑始终沉着脸,心口不由怦怦跳起来,紧张又害怕地盯着她。
廖医姑见他如此,轻拍他的肩膀,将他的手足盖好:“别担心,好好休养,没事的。”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商洛用力点头:“嗯!我一定乖乖听话,手脚不听使唤好难受啊!”
廖医姑叮嘱商洛好好休息,然后示意千灯和商家父子随她到外面,脸上那强装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商小郎君这手足,怕是不太好。”
千灯听她语气凝重,心下浮起不祥预感:“怎么说?”